王皓听鹿书记举出了叶鸣的例子，把脖子一梗，反驳说：“鹿书记，您如果举别的例子来论证我‘事无巨细都要管’的毛病，我可能还会接受，但唯一叶鸣的例子没有说服力，我也难以接受。”

    鹿书记浓眉一挑，目光直视着他，问道：“为什么唯独叶鸣的例子没有说服力？他不过就是一个正处级的县委书记，即使真的有什么违纪违法问题，也应该由民安市纪委或者省纪委相关处室立案查处。你作为省委常委、纪委书记，有必要去亲自过问、亲自督办这样的具体案子吗？

    “你这样做，不仅剥夺了分管副书记和下面处室的部分职能，还是对他们的一种不信任、不尊重的表现。所以，才有这么多人提意见，说你喜欢擅权揽权，说你‘事无巨细都要管、眉毛胡子一把抓’。你难道认为这些意见都是不符合事实的吗？难道就没想过要改正这一缺点和毛病吗？”

    王皓冷笑一声说：“鹿书记，我们先不要把话题扯远了，既然您举了叶鸣的例子，那我就坦白一点跟您说吧：叶鸣涉嫌违纪违法的问题，如果我不亲自过问、不亲自督办，这案子就查不下去。为什么？因为我听到一种传言，说叶鸣是我的前任李润基书记的干儿子，跟省纪委很多常委和中层领导干部关系密切。如果我放手让下面的处室来承办他的案子，难免会出现办‘人情案、关系案’的情况。所以，我只好亲自来督办这个案子了，希望您理解！”

    鹿书记皱着眉头听他说完，一针见血地说：“王皓同志，你这个理由非常牵强，不是发自内心的话语。所以，还是我来给你剖析一下你如此关注叶鸣案件的思想根源吧：

    “首先，你从去年开始推行县委书记违纪违法由省纪委直接查处的改革措施，但到目前为止，你还没有抓到一个典型。现在有人举报叶鸣，正好合了你的心意。所以，你准备深挖叶鸣的违纪违法问题，争取将他一举拿下，为你的第一项改革措施祭旗。

    “其次，你想拿下叶鸣的深层次原因，还与他曾经担任过我的秘书有关。我觉得，你最真实的想法和意图是：如果叶鸣被查实有违纪违法问题，我这个省委书记就应该承担对身边人员管教不严的责任，也应该承担用人失察的责任。那样的话，你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对我进行监督约谈，也可以成为你推行‘纪委同级监督’改革措施最生动、最典型的例子，对不对？

    “我上面说的这些话，可能有点诛心，也可能令你难以接受。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如果你真是抱着这样两个目的去插手叶鸣的案子，就正好印证了你们单位干部对你提的另一条意见：急功近利、好大喜功！

    “所以，我希望你能对照你们单位干部职工对你提出的意见，好好反省一下，在明天的民主生活会上做出深刻的剖析。我也正式通知你：明天我会全程参加你们的民主生活会，现场听听你们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情况，尤其想听听你针对群众的意见和建议提出的整改措施。”

    王皓被鹿书记这番话说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喘着粗气沉默了好一阵，愤然起身说：“鹿书记，您刚刚所说的那番话，完全就是无根据的揣测之词，我根本无法接受。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自己的党性。三年前我从中纪委下来担任省纪委书记职务时，就做好了得罪一大批地方干部、得罪一大批同事朋友的思想准备，也准备像王安石、张居正、海瑞一样，为了推行改革大业、为了彻底清除腐败现象，不惜做一个人人厌憎的‘孤臣’。”

    说完最后那句话，他抓起桌上的公文包，连招呼都不打一个，转身就走了。

    鹿书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低头思索片刻，拿起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拨打了省纪委常务副书记白杰的手机……

    第二天上午八点，省纪委领导班子民主生活会如期举行。

    鹿书记是八点准时赶到会议室的，王皓、白杰等领导班子成员已经整整齐齐地坐在里面，只等他一到场就开始。

    会议由王皓主持，他首先对鹿书记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省纪委的民主生活会表示衷心的感谢，并要求大家按照此次民主生活会的主题，认真剖析自身存在的问题和不足，扎实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争取达到预期效果。

    接下来的议程有点枯燥无味：首先是王皓照本宣科地读了一下省纪委领导班子的集体剖析材料和他个人的剖析材料，接下来便是白杰等领导班子成员分别读自己的个人剖析材料。

    这些剖析材料跟以往一样，大都是一些空话套话加废话，总结自己身上存在的缺点和不足，也都是浮光掠影、不痛不痒，而且都是泛泛而谈，听得鹿书记直皱眉头。

    当最后一个常委念完了剖析材料后，鹿书记忍不住插言道：“同志们，刚刚你们宣读的个人剖析材料，其实是在进行自我批评，对不对？但是，我从你们的发言中，看不到一点自我批评的诚意，也看不到一点揭摆问题的态度。

    “你们每个人都总结了自己身上存在的缺点和毛病，但在我听来，这些缺点和毛病都是空的、虚的，甚至不能说是一种真实的缺点和毛病。比如，你们好几个人都说自己‘宗旨观念淡薄’，下面却又没有什么实际内容。你们宗旨观念淡薄，到底淡薄在哪里？有哪些具体表现？根源是什么？你们都没有谈及，所以听得我一头雾水。”

    说到这里，他将目光移到王皓身上，语气渐渐严厉起来：“王皓同志，请你如实告诉我：你的个人剖析材料，是你自己写的，还是秘书给你代笔的？你作为省纪委领导班子的班长，本应带头进行深刻的自我剖析，带头揭摆自己身上存在的问题。但从你刚刚的自我剖析发言来看，你根本就没打算开展自我批评。

    “昨天我看过你们的干部意见建议汇总情况，上面有30多条针对你的尖锐意见。但你在刚刚的剖析发言中，只是不痛不痒地揭摆了几条带有普遍性和共性的问题。那些涉及到你个人工作作风、领导能力、领导水平等方面的意见和看法，你要么三言两语带过，要么干脆不提。你就是这样带头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