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成化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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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不同的是,许多人在心里忏悔一下就算了,该向现实低头还是继续向现实低头。

    张蓥却以自己的行为去弥补,这份勇气不是人人都拥有的。

    不管外人如何评价这位“泥塑尚书”,此时此刻,唐泛对他唯有肃然起敬。

    他抬头望向南方。

    这个时候,张蓥应该也抵达南京了罢。

    唐泛深吸了口气,收起信件,大步朝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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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唐泛在公文中呈明那笔价值十万两的财物之后,内阁与刑部就都睁大眼睛等着,万万没想到唐泛先斩后奏,让隋州直接就将东西交到皇帝那里去了。

    这里要说一下,大明有内库与国库,国库的钱是朝廷的,皇帝基本别想用,内库的钱才是皇帝的私房钱。由于太、祖皇帝将财政权下放,导致每年中央收上来的钱很少,分到六部里就更少,所以一旦皇帝要将手伸向国库,大家就会死命劝谏,皇帝嫌麻烦,一般想要修造宫殿啦,炼丹啦,打赏宫妃啦,给宦官宫女们支付俸禄啦,都只从内库里拿。

    这些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一般情况下皇帝还是比较自觉的,但是如今几位阁老都不是强势之人,彼此还勾心斗角,就需要皇帝为他们撑腰,所以他们要巴结讨好皇帝,有时候皇帝内库的钱不够用了,万首辅还会从国库里拨钱给皇帝。

    这一次,万首辅同样想要将唐泛他们得来的这价值十万两的财物献给皇帝,以此讨皇帝的欢心,而且这笔钱不是来自国家财政收入,送给皇帝也不会招来百官的骂声。

    结果人家压根就没经过他,直接就送入宫了!

    好吧,谁让隋州除了是钦差之外,还有另外两重身份,人家是锦衣卫,不受内阁管辖,人家还是周太后的亲戚,进宫比首辅还要方便一些。

    万安只好捏着鼻子认下来,心里早就把隋州骂翻了天。

    但皇帝不需要照顾他的心情,对皇帝来说,只要有钱拿,那就是好事。

    他将万安叫过来,只是因为乍得了一大笔财物,心里很高兴,想要跟首辅分享一下快,顺便聊聊对唐泛隋州他们的封赏问题。

    万安今年六十有三,按照规定,官员六十以上就应该退休了,不过事情总有例外。

    能够留下的,年龄不成问题,不能留下的,年龄只是借口。

    成化帝让内侍搬来凳子给万安赐座,又寒暄了两句,便道:“先前刑部与锦衣卫一并前往巩县办案的事情,元翁也听说了罢?”

    万安道:“臣也听说了。”

    成化帝笑道:“此行真是惊心动魄啊,连广川那等不擅言语的人,也能说得朕心惊胆战,见他们出生入死,才立下这赫赫功劳啊!”

    什么赫赫功劳,不就是给皇帝送了一大笔钱么?

    万安腹诽道,一面露出感慨的神色:“不是么,他们送来的公文,臣也看了,确实惊险万分,不过那镇墓兽,臣却闻所未闻,只不知天下之大,何处有这等惊世骇俗的妖兽?”

    他原是想不动声色告唐泛和隋州一状的,但此时站在皇帝身后的梁芳对他递了个眼色,他又听见皇帝亲密地称呼起隋州的表字,便想到皇帝对那个隋州颇为看重,随即话锋一转,顺着皇帝的喜好,聊起了镇墓兽。

    成化帝呵呵一笑:“枉你身为内阁首辅,成日看遍奏章,对这种志怪野闻也难怪不了解。朕听广川说了之后,便去翻阅那些古籍志异,《山海经》、《搜神记》、《太平广记》全都不见记载,后来还是怀恩提醒了朕。”

    他有意停了停,像是想卖个关子。

    作为一个合格的首辅,万安连忙露出“我非常想知道”的表情:“老臣孤陋寡闻,敢问陛下,那妖兽的出处是?”

    成化帝吊足了胃口,便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是在南朝梁任昉所著的《述异记》里,此物名为虺,似蛇非蛇,有鳞而无角,乃是蛟的前身!”

    万安啊了一声,心里有些不以为然,脸上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此物,听陛下这一说,老臣倒也觉得确实还真像呢!”

    成化帝兴奋起来:“什么像,本来就是!先前广善国师与朕说,这天下无奇不有,既有妖怪,也有神佛,更有那凡人勤修不辍,终成正果,白日飞升的,朕原先还半信半疑,如今既然证明了世上有虺,自然也就有蛟,有龙,那神仙志怪之事想必也都是真的了!”

    万安这才知道皇帝的兴奋点出在哪里了,敢情他觉得虺的存在间接证明了神仙的存在,对吃丹修炼的事情也就有动力了。

    想及此,万安便笑道:“陛下当趣闻听听便也罢了,大不必深究。”

    他先把自己撇清,免得这些话传出去,那些言官又要说自己怂恿皇帝不干正事了。

    纸糊阁老也就算了,只要一想起坊间给他起的另外一个外号“洗*相公”,万安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成化帝哈哈一笑:“好了,朕也不为难你,这次他们办下这么大一份差事,理应得到封赏,那个唐泛,朕也有些印象,先前韩家出事,牵连到贵妃身上,多亏他查清了真相,还贵妃一个清白,着实是个干吏,依元翁看,这次要如何拔擢他才好?朕记得都察院那边还有个位置,将他提为左佥都御使如何?”

    这是正四品的位置,自己当年像唐泛这般年轻的时候,也还在芝麻小官任上熬着资历呢!

    万安不免暗暗嫉妒了一下,面上却很平静,起身拱手道:“老臣原是不打算用这种小事来打扰陛下的,但既然陛下垂询,老臣也就有话直说了。”

    “讲,讲,朕什么时候不让元翁说话了!”成化帝对亲近喜欢的臣下是十分随和的,很少拿皇帝的架子去压他们,对几位阁老,更是给予了足够的尊重。

    万安从袖中摸出一道奏疏,呈了上去:“这是刑科右给事中傅延弹劾唐泛的奏章。”

    皇帝身后的梁芳走上前来,接过他手中的奏疏,又拿回去呈给皇帝。

    成化帝翻完那奏疏,惊讶道:“他弹劾唐泛草菅人命,累下属身死?这事我看过内阁呈上来的公文了,不是说这件事是意外吗?若那妖兽果真是水虺的话,也怪不得唐泛他们救不了人啊!”

    万安沉声道:“陛下,尹元化本来就是文官,唐泛明知这一点,还让下属身犯险境,此其一。其二,他作为此行的钦差正使,就该有责任保护下属,若是不予惩治,反而嘉奖,就会助长此等风气。其三,老臣听说,这次死的那名员外郎,在刑部的时候,与唐泛有些私怨。”

    成化帝皱眉:“元翁的意思是,唐泛在公报私仇?”

    万安摇摇头:“老臣没有亲眼看到,不能下此定论,只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若真是正人君子,又怎会传出这种谣言?”

    这话的杀伤力实在太强,连成化帝听了之后也是一阵沉吟。

    成化帝转头问:“梁芳,你干儿子尚铭不是管着东厂么,他有没有对你说起这个唐泛啊?”

    宦官不得干政,这是太、祖皇帝立下的规矩,但若是皇帝主动问询,自然就算不得干政了。

    梁芳原是站在旁边当木头人的,皇帝不问,他也不会开口,此时便上前一步,轻声笑道:“这唐泛不过是个五品官,也不是何等重要人物,尚铭如何会对奴婢提起!”

    成化帝失笑:“那倒也是!”

    “只不过,”这时梁芳却又来了句,“上回唐泛立了功之后,贵妃娘娘甚为欣赏他,陛下也对此人赞誉有加,奴婢便稍稍对他留心了一下,以备陛下垂询。只是奴婢一打听,才现这唐泛自入了刑部之后,与部中同僚关系平平。”

    一个告黑状的高手不需要直接说某人如何如何不好,就像现在,梁芳不过是轻描淡写一句话,甚至都没有正面回答皇帝的问题,却能够让皇帝听明白其中隐含的信息。

    皇帝会想,如果跟一个人关系不好,那有能是对方的问题,但如果跟所有人关系都不好,那就肯定是你的问题。

    既然唐泛人品上有瑕疵,正好应了万安刚才的话,尹元化的死说不定是跟他有关的。

    这样的人,当然不能重用。

    在皇帝身边待久了,见多了杀人不用刀的高手,梁芳自然也身手非凡。

    梁公公又不认识唐泛,为什么会跟他过不去呢?

    因为他的干儿子尚铭是东厂厂公,跟西厂汪直水火不容,而这个唐泛又跟汪直关系不错,听说还常常给他出主意,这样的人,能顺便除掉当然是最好了。

    更何况梁公公也不是白干活,梁侍郎通过万首辅,提前给梁公公送了五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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