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 章|战商於景翠败北 伤别离秋果归秦-《战国纵横:鬼谷子的局(1-1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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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鄂君解不出,支吾一时,看向彭君。

    彭君也是一个不爱读书的人,摸摸头皮,拱手:“在下愚拙,敬请张子赐教。”

    “呵呵呵,”张仪浅笑几声,“赐教不敢,在下不过是有感而发呀。诸位请看此字,上面是个‘宀’,就是一栋房子,下面是个‘夗’字。‘夗’的本义是遭风吹后弯着腰的沃野之草。‘宛’字呢?就是长在屋子之内的弯着腰的草。长在屋子里的草没有风为什么会弯腰呢?因为高处是屋顶,光线只能从门窗来,草木趋光,于是这些草就弯着身子,头朝门窗,所以叫宛。”

    “哎哟哟,”公子启一脸惊讶,轻轻击掌,“张子不说,在下真还不知‘宛’字竟有这般寓意呢!来来来,”举爵,“张子,请为这个‘宛’字,干!”

    众人笑过,喝下。

    见张仪目中无人,卖弄学识,且将“宛”字解释为趋势就光、直不起腰的草,而几个封君竟无见识,甘受其辱,坐在末位的昭鼠看不下去了,缓缓放下酒爵,缓缓接道:“就下官所知,此字还有一解。据传当年炎帝过此,登高望远,见此地四周皆山,中如簸箕,清流不绝,繁草如毯,沃野平畴,由衷出叹,‘此地龙气宛潜,真乃富民之箕也’。得炎帝吉言,属下民众纷纷于此定居,播种收获,休养生息。及至先祖文王之时,灭申祠,得宛地,于此处建邑。城邑始定,要先文王定名,有人诉先王以炎帝之说,先王兴甚,一语定音,‘既然龙气宛潜,就叫它宛邑吧’。再后此邑历经变迁,由宛邑至宛城,再至宛县,再至宛郡,但变来变去,始终未曾离开过这个‘宛’字。”

    昭鼠的这个解释极为高明,一是将“宛”字设为上古圣人所名,二是认定宛城是出龙气之地,三是点出宛地是由楚国的先祖征战所得。

    昭鼠的急智为众王亲扳回面子,鄂君启等无不鼓掌。

    张仪盯牢昭鼠。

    昭鼠是由昭阳举荐、楚王任命的宛城工尹,主司宛城地区的工坊与冶炉。这个司职官职不高,位置却好,算是肥差中的肥差,前些年一直把持在景氏一门的手中,三年前昭阳费尽心思才算捣腾过来,荐举昭鼠掌管。昭鼠是昭阳亲侄,在昭门后辈中算是有见识的一个,为人八面玲珑,上任仅只三年,果是不负所望,自己赚个盆满不说,也将各方利益照顾得妥妥当当,昭氏势力也渐渐植根于景氏辖区。

    “啧啧啧,”张仪收回目光,朝昭鼠竖起拇指,夸张地举爵,“来来来,在下提议,为昭大人的博学多识,干!”

    众人皆饮。

    “昭大人,”张仪望向昭鼠,拱手,“在下还有一请,代关中秦民,致敬大人一爵!”

    “这……下官……”昭鼠看向鄂君。

    “呵呵呵,这是该当的,”张仪笑道,“听鄂君说,犁铧的事儿全是由昭大人张罗的呢!”

    “下官承蒙诸位君上错爱,谢张大人抬爱,只是,这爵酒过重,下官不敢轻饮!”昭鼠再次看向鄂君。

    “哦?”张仪这也看向鄂君。

    “喝吧,”鄂君朝他挥手致意,“张子的美意,怎么能轻拒呢?”

    “谢张子盛情!”昭鼠这才执爵,向众君致敬一圈,与张仪对饮。

    “请问大人,”张仪亲手执壶,起身,走到昭鼠跟前,为他斟满,笑道,“首批货物可否备齐?”

    “库存清点完毕,有一万多张,各家商号里存货一万来张,计二万张有余。”

    “哦?”张仪震惊,“首批是四万张,这还差有一万多呢。”

    “正是。”昭鼠点头。

    “启公子,”张仪看向鄂君启,“契约是一个月内交货,这已过有旬日了?”

    “张大人放心,”射皋君接过话头,“我们盘查过了,各家库中还存一些糙金,这就熔铸,不出旬日,当可交货!”

    “这么说来,”张仪鼓几下掌,转向昭鼠,“旬日之后就可发货喽?”

    “集散整装至少需要三日,至于何时发货,下官谨听诸位君上的旨令!”昭鼠看向几位王亲封君。

    张仪看向鄂君启。

    “张子,十五日后起货如何?”鄂君启轻扣几案。

    “为十五日之后起货,干!”张仪举爵。

    翌日晨起,昭鼠自去安排集散犁铧的事,鄂君启等几个封君邀请张仪前往鄂君封地巡视炼炉。

    鄂君封地广约六十里,都邑鄂邑位于宛城正北五十里开外的淯水两岸,是宛郡的最重要冶铁重邑,有大小冶炉数十座。显然,子启请封此地,看中的正是这些冶炉。这些冶炉多是远近封君投资兴建的,鄂君只有两座。但无论是谁家冶炉,只要在鄂君地盘,他就有十分之一的抽头,单是这笔收益,任谁都是眼红。

    巡视完炼炉,接着是存放生铁的库房。望着码得整整齐齐的铁块,张仪笑逐颜开,又让鄂君带他前往附近农地,观赏农人如何使用耕牛犁地。张仪兴致上来,脱光靴子,挽袖束腰,手扶犁把,学农人的样儿由歪到直地犁了小半个时辰。

    是夜,张仪在鄂邑住下,于次日晨起,离开鄂邑返秦。

    将别时,张仪本已上车,又从车上跳下,将鄂君扯到一侧,附耳悄道:“仪有肺腑之言,这想吐给公子!”

    “启洗耳恭听!”鄂君应道。

    “想必公子已经晓得,”张仪压低声音,“秦王已将於城封予在下。於城虽为弹丸之地,却也是在下家底。一如公子所知,於城贫瘠,在下奔波多年,亦无多少积蓄。如今家大业大了,没有钱就养不起家室。眼见逾万张口嗷嗷待哺,在下苦无良策,欣闻楚有犁铧,而关中之民却苦于耕地之难,这才灵机一动,出策货贸犁铧,欲籍此赚笔小钱。于是在下奏请秦王,贸犁铧以济秦民,秦王听在下议论合理,就允准了。可在下没有多少本钱,集全部家当亦不过是百两足金。无奈之下,在下只好说服秦室有钱的公子并世家参股。他们听闻犁铧前景广阔,无不振奋,各自倾尽家财,无不想籍此大赚一笔。公子晓得,在下虽为王室之婿,在秦却无根底,此笔生意,在下是赚得赔不得。万一做砸了,那些公子任哪一个都有能力将在下剁为肉泥!”

    见张仪如此这般讲出隐密之情,鄂君启大是感动,郑重承诺:“张兄放心,有启在,保管这笔交易顺顺当当!”

    “可在下一路看来,大王似是铁心伐秦呢。伐秦,首冲就是於城,也就是在下的食邑,这……”张仪欲言又止,给他个苦笑。

    “唉,”鄂君启恨道,“都是景翠那条老狗搞事!是他一心要伐!”

    “启公子,”张仪盯住他,语气凛然不可犯,“在下也不是吃素食长大的,早已在於城备下精兵三万候他,在下想让公子对王叔捎个口信,争来打去,无非是为利害。未来无事最好,咱们双方全力于生意往来,各挣小钱,各享各乐。万一有事,就请王叔的麾下勇士高抬贵手,给在下留点薄面。当然,在下也会保全王叔颜面。但凡是王叔的人马,在下不会让秦人放出一支箭!但凡王叔看上的一草一木,一城一池,在下传令秦人悉数让出!”

    “谢张子成全!”鄂君启拱手,“张子厚意,启一定捎给王叔!”

    张仪依依惜别鄂君,当晚驱至宛西涅邑。涅水由北部伏牛山的五垛顶奔流直下,流至山脚后,在宛城通往於城的衢道处打个大弯,形成这座城池,再流向南,汇入黑水。这座城池位于涅水的弯道北岸,故叫涅邑。涅邑原为楚人的一座商贸集散小邑,被商鞅攻占之后,方才扩建成一座中等城邑,屯锐卒八千,成为秦人最东部的前沿阵地。

    翌日晨起,张仪巡视完四门防御,交待守将一些事项之后,驱车向西,过黑水至於东重镇淅邑,再次巡检防御,于次日回到於城。

    张仪刚进府门,一行车马亦入城门。

    是由咸阳一路赶来的秦惠王。

    与惠王同行的是公子疾与公子华。

    张仪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当惠王赶到府上时,张仪仍旧泡在池子里,正自哼着曲子搓皮。

    是魏章进来禀报的。

    张仪惊呆了,噌地从盆里跳出,匆匆穿上衣裳,赶到正殿。

    正殿是当年公孙鞅建的。张仪来后,未作任何改动,只将商君府改作於城君府。

    君有君位。张仪的君位也是商君留给他的,与其他席位稍稍不同的是,地上铺着一块织锦软毯,面前立着高大气派的雕龙几案,案上放着玉圭。

    张仪进门,见秦王坐在客席上,君位给他留着,不由分说,将他硬扯到君位,按他坐下,道:“委屈王上了,先凑合着坐!”自己退后,叩首,“得罪,得罪,臣是真的不知王上驾到呀!”

    “呵呵呵,”惠王扬手笑道,“寡人可是算准了你将在这个辰光回来,卡着点儿上门,只没想到你会在澡池子里。”

    众人皆笑起来。

    一番客套之后,张仪与魏章在右侧的臣位坐下,虚出左侧席位,按公子疾与公子华分别坐了,君臣切入正题。

    “张相国呀,”因有魏章在,惠王不便称妹夫,改作官称,“不瞒你说,一个多月来,寡人心里惦着个事儿,辗转反侧,睡不着呀。”盯住张仪。

    “如果不出臣所料,王上所惦的当是那几箱黄物。”张仪缓缓应道。

    “嘿,”惠王笑了,“你倒说得轻巧。什么几箱,是几十箱呀,寡人的全部家当都在里面。快说说,寡人的犁铧在哪儿?”

    “如果王上有耐心,在此小住半月,当可看到楚人首批送来的四万张犁铧!”

    “是吗?”惠王来劲了,“要是这说,寡人真就不走喽!”

    接下来半个时辰,张仪将如何前往纪陵面见王叔、如何到宛城看货又如何约定起货日期等过程详述一遍,听得惠王心向神往。

    “呵呵呵,”惠王乐不合口,“看来这宗生意寡人是亏不了喽。”略顿,敛笑,轮番看向张仪与魏章,“张相国,魏章将军,让寡人真正睡不踏实的还不是这二千镒金子,而是商於。一连好多天,寡人都在凌晨时分梦到南蛮在磨刀,这才动身赶过来。”盯住魏章,“魏将军,兵来将挡,南蛮若来,寡人想听听你是如何挡的?”

    魏章早就有备,引他们走到一侧,拨开一道帘子,现出一张沙盘,是魏章用庞涓的沙盘技术制作的,其上涵盖西至咸阳、东至宛城、北至洛阳、南至郢都的广域地貌,层峦起伏,道路沟壑、城池村镇、兵营要塞、粮草集散等无不赫然在目。

    “禀奏王上,”魏章指沙盘插着楚旗的楚卒营寨,“就末将所知,楚人已调动三路大军约二十一万于我商於周边,其中有王师三万、景氏方城守御劲卒六万、屈氏劲卒六万、王亲封君出师六万,征战指日可待。”指向商於谷地,“如果不出末将判断,楚人袭我,可有三种方案,一是兵分两路,一路由宛城沿商於衢道西征,抢涅邑、淅邑,夺占东武关;一路由丹阳沿淅水河谷北征,夺占於城;二是兵分三路,上述两路不变,第三路由丹水河谷插向商南,从背后袭击西武关;三是上述三路不变,再分一路,出上庸,击我汉中地,与我全面开战。”

    “将军所析甚是,”惠王点头,“敌势汹汹,将军作何应对?”

    “末将的计划是,”魏章指点沙盘,“无论楚军主攻何处,末将皆起本部主力迎战其中军,与景翠对阵,寻机决战。其他二路,皆重兵布防,据险以守。只要击溃楚国中军,其他二路也必不战自退。至于上庸之敌,末将以为,就眼前楚军动向,楚王尚无意图与我全面开战,因而可以忽略不计。”

    “将军麾下能战之士可引多少?”惠王问道。

    “五万。”

    “以五万之士抗二十一万楚国锐卒,将军可有胜算?”

    “胜算有三。”魏章声音清朗。

    “哦?”

    “一在势险,我得地利;二在气聚,我得人和;三在器锐,我得器利。地利,可以少胜多;气聚,可同仇敌忾;器利,可勇气百倍。反观楚人,远征攻坚,不得地利;家国杂糅,不得人和;更重要的是三,两兵对战,决胜之勇,在器。两兵相若,智勇相当,执矛者胜执棍者,放矢者胜掷石者。”

    “将军有此气势,寡人就放心了。”惠王再次点头,“虽然如此,我们还得防个万一才是。”转向公子华,“华弟,你有何说?”

    “若以臣之意,不战则已,要战就得把楚人打趴下。”公子华握拳。

    “怎么个打趴下?”

    “仿效张相国在楚灭越之法,”公子华指向地图,“增调锐卒一十五万,合兵二十万,以锐卒隐于沟壑,之后敞开大门,坚守城池,放敌长驱直入。待敌完全入袋,我锐卒封闭关隘,截断楚人粮道,关门打狗。”

    “是够狠的!”惠王笑了,转向公子疾,“疾弟?”

    公子疾笑笑,看向张仪。

    惠王也看过去。

    “魏章将军,”张仪没有答话,转向魏章,“如果楚有中军六万,在你跟前排兵布阵,你需要多少兵马可以敌之?”

    “何谓敌之?”魏章不解。

    “就是与敌决战沙场,枪对枪,刀对刀,将军需要多少兵卒可以守住阵势?”

    “若是单单守住阵势,锐卒两万足矣。”

    “若是击溃对方呢?”

    “再加五千!”

    “王上,”张仪转对惠王,“臣之意,商於谷地不可再增一兵一卒,仅以现有五万御敌。”

    “说说,你如何以五万之卒御敌二十一万?”

    “由魏将军引锐卒两万,迎击景翠中军,溃之,但不追击。臣另备一万接应,但不参战,以防万一。臣引一万,驻守涅邑,与敌一军交战后,让出涅邑、黑水关,坚守东武关。另有一万锐卒,七千守西武关,其余三千布疑兵于丹水谷道,应对楚人右军。臣使人探过,丹水河谷多险滩深谷,由丹阳至商城,长约数百里,人迹罕至,险阻重重,虽有小道,但若通行大军,几无可能。楚人袭我,只能出奇兵,杀我于不防。我出疑兵,且在各处小道上据险设隘,楚人见我有防,必退。”

    “哟嘿,”惠王拧眉,“你这是将商城十五邑摆空城呀?”

    “苍头编伍,守好城门即可。”

    “这这这……”公子华急了,“相国大人,商於三十邑,失不得呀,商城不说,只说这於地十五邑,楚人比我们还熟,沟沟坎坎,他们可以无空不入呀。於地还好,大不了还给楚人,商洛若是空城,让楚人卡住峣关,断了后路,可就全完了!”

    “华公子若是闲得无聊,不怕没仗打,大可亲自引兵守在峣关。”张仪语气笃定。

    “如此用兵,倒是新颖,”惠王看过来,眯起笑脸,“相国大人这且说说,妙趣何在?”

    “妙趣无他,此战我们不能大胜!”

    “也败不得,对不?”

    “正是。”张仪的左眼眯起,右眼角略略上扬,看向附近的梁柱。

    “若是在下没有记错,”公子华直揭其短,“前番伐齐,张兄也是这般要求司马兄的,结果如何?”

    “呵呵呵,”张仪倒不生气,“华公子看好了,结果会大不一样!”

    “说说因由!”惠王好奇了。

    “王上,二位公子,魏将军,”张仪逐一提过,“兴兵打仗是为什么?”

    “这还用说,为战胜呀!”公子华脱口而出。

    “战胜又为什么?”

    “灭其祠,占其土,得其民,夺其财!”

    “敢问公子,”张仪直视公子华,“就眼前情势,若是公子用兵,能灭其祠、占其土、得其民、夺其财吗?”略顿,“公子不要忘记,是商君夺占楚人於地十五邑,楚人兴兵伐我,收回失地,我是被动应战,而不是公子誓师伐楚,矢志灭其祠、占其土啊!”

    公子华嘴唇连张几张,又合上了。

    “说下去!”惠王盯住张仪。

    “眼前战争,是为商於之地。商於之地,我失义在先。与魏人战河西时,我得义;今日楚人征伐商於,楚得义。两军交兵,得义者勇。此其一。其二是,河西于魏室是贪欲,是霸凌,是致秦于死地,胜败无关紧要,于秦室则不然,是生死攸关!同理见于商於。秦前有武关,后有峣关,胜败无关紧要,于楚室则不然,也是生死攸关!”

    “要的就是这个!”公子华握拳。

    “公子如果要的只是这个,”张仪淡淡一笑,“今日之战就得听在下的!”做个苦脸,“再说,其他不说,单是这个於城,身为於城君,在下既失不得也舍不得呀!”

    “说的是,”惠王盯住张仪,“请问相国,今日不可大胜,何日可以?”略顿,笑了,“寡人是个急性子哟!”

    “待其内政不治、贵胄奢糜、君臣不和、忠良塞言之时。”

    “呵呵呵,”惠王笑了,“看来是个长活呀。”

    “对于方五千里之楚,王上想一口吞下去吗?”

    “寡人眼下真还没有那么大的胃口,这听你的。”惠王看向众人,“相国说的是,眼下不宜与楚决战,但军威还是要打出来的,要让楚人尝尝我大秦勇士的厉害,死了商於这条心!”看向魏章,“魏将军,寡人看你喽!”

    “末将得令!”魏章字字铿锵。

    翌日凌晨,张仪陪同惠王一行驱车直驰於城北面的山沟,巡视刚刚落成的兵工坊。

    在守护严密的山沟沟里,新搭起一百个铁铺,五百名匠人正在测试各种冶、锻设备,需要配比的其他金属也都准备就绪,一切皆在候等由宛地行将运来的四万张犁铧。

    返回途中,惠王与张仪同坐一车。

    惠王兴致颇高,大谈乌金兵器在未来征伐中的威力。

    张仪听着,听着,眉头皱起。

    “仪弟,你怎么了?”惠王觉出异样,打住话头,问道。

    “不瞒王兄,仪对打打杀杀没有兴趣。”

    “咦?”惠王惊讶,“不打不杀,如何能一统天下,践行你的横策?”

    “仪所横的首先是策,其次才是打杀。”

    “是哩,是哩,”惠王赞同,“打杀不是你的兴趣。说说看,这又想到什么策了?”

    “这辰光没有好策,只对一个女人感兴趣。”

    “哟嘿?”惠王来劲了,“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仪弟感兴趣呢?说说她。”

    “别致。”

    “哪儿别致了?”

    “哪儿都别致。”

    “哈哈哈哈,”惠王大笑起来,“你这是相中她了。我看女人,只看长相,一是屁股,二是胸,三是脸。说说看,此女是哪儿别致?”

    “不胖不瘦,不高不矮,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该凹的地方凹,该凸的地方凸,其他就没啥了。”

    “呵呵呵,”惠王笑道,“这些话等于没说。好吧,依贤弟品味,此女当是不差。既然相中,这去娶来就是!”

    “臣这儿没有她的位置。”

    “封个妾室呀,於城君不能只有一个夫人,是不?”

    “过不去於城君夫人那道坎。”

    “哈哈哈哈,为兄晓得你想说啥了,”惠王拍拍胸脯,“小妹那儿,包在为兄身上!”

    “香女呢?”

    “香女识大体,只要贤弟喜欢,想必她不反对。”

    “我这儿呢,也过不去呀。”张仪指指自己鼻子,给他一个诡笑。

    “咦?”惠王愣了,“你说来道去,却又不娶,究底是想做啥?”

    “不是臣不娶,是臣不能娶。”

    “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臣不能与王上争夺同一个女人呀。”

    “哟嘿,”惠王苦笑,“绕来绕去,咋又绕到寡人头上呢?不瞒你说,寡人后宫,女人实在太多,争风斗宠,明抢暗夺,烦死人,一到天黑,我就犯怵。有时候,寡人真想把她们全都打发出去!”

    “这个女人王上是不会烦的。”

    “寡人还没见过,你怎么晓得不会烦她?”

    “就仪所知,怕是王上不敢见她。”

    “哟嘿?”惠王叫道,“她是老虎还是狮子?”

    “比老虎、狮子厉害。”

    “啊?”

    “惹她恼了,她敢骑在王兄身上,拔掉王兄的胡子!”

    “她敢!”惠王大声,“我剁了她!”

    “呵呵呵,”张仪笑了,“这话王兄尽可在臣面前说说。若在榻上,面前只她一人,王上怕是连想都不会,不要说做了。”

    “为什么?”

    “一是舍不得,二是剁不得。”

    “为何剁不得?”

    “因为她是大楚王叔的义女!”

    接后的车途中,张仪大谈芈月,将芈月的可爱之处及真实身份一一道来。

    “这这这……”惠王皱眉,“照你所述,这桩亲事倒是不错。只是,这若撺怂成了,寡人岂不是成了魏章的女婿吗?”

    “王上呀,”张仪笑道,“列国后宫的辈份,能排吗?再说,芈月的父亲早就战死在河西了。魏卬是魏卬,魏章是魏章,芈月是芈月,他们是三个人。王上就作不知,一了百了。”

    “好吧,”惠王又是一声苦笑,“为大楚计,寡人豁出去这个身了!”

    就在宛城工尹昭鼠亲自押车,将四万张犁铧一只不落地送到於城指定库房之时,伐秦主将景翠驰往郢都,接受怀王询问军情。

    “禀大王,”景翠指点军情图中的秦人控制区,“就眼前探报,秦人尚未向商於谷地增兵。商於谷地原有秦卒五万,近四万屯驻于武关以东,於、淅、涅等一十五邑,主要是防我突袭。武关以西一十五邑,秦人仅有守卒一万五千,其中武关守卒五千,商洛诸邑仅有一万,守城亦是不足。另,秦于汉中屯锐卒五万,然,一则受我上庸驻军牵制,二则巴蜀乱局未定,汉中秦卒不敢妄动。”指向楚境,“末将部署依旧未变,从现备兵马中精选能战锐卒,兵分三路,左军三万为东路,由庄峤为将,出宛城,一万围取涅邑,两万西渡黑水,夺黑水口,取淅邑后,正面攻击东武关;右军三万为西路,由逢侯丑为将,沿丹水河谷昼伏夜行,奔袭商城,在攻取商城之后,向西夺取峣关,向东夹攻西武关。中军六万由臣亲领,沿淅水北上,与秦人主力决战于於城。三路皆为实攻,彼此配合,将商於之敌截作三段,分段围歼。”

    “甚好。”怀王指向西武关,“关键是这儿。景将军,只要拿下西武关,关东诸邑就是翁中之鳖了。”

    “臣受命!”景翠拱手,朗声应道,“臣一定拿下西武关,收复整个商於,将秦人彻底堵死在关中!”

    “呵呵呵,”怀王笑了,“寡人的胃口没有那么大。此番征伐,只要将军能够收复被公孙鞅强占的於城十五邑,寡人就迎出郢都,为将军牵马,为所有的参战将士记功!”

    “大王,”景翠握拳,“臣不复商於,誓不回返!”

    方略最后确定之后,景翠陪怀王前往太庙,卜得一个上吉的卦。怀王心情大好,定出吉日,祭旗出征。

    祭完旗,景翠由郢都驰往丹阳中军大帐,召集各路将领传达王命,发令出征。

    丹阳位于丹、淅二水之间,是楚国的龙兴之地,也即楚国最早的封地。之后到楚武王,迁都郢城,此城渐渐没落,但楚室先君多葬于此,立先庙祭祀。

    秦得於城诸邑之后,丹阳成为楚国最重要的防御城邑。楚人在此深沟重垒,重兵布防,守卒不下两万,且周边各邑,尤其是邓、襄两座大城,也都屯有重兵,各城邑之间驰道畅通,遥相呼应,一处烽火燃起,友军两个时辰就可赶到。

    楚若伐秦,丹阳更是最佳的出击位置,由丹水河谷向西,可直插商城,切断秦人退路;由淅水河谷北上,可直插於城。

    无论是向西还是向北,无不是山地,河谷更是曲折蜿蜒,不利战车,因而,此番伐秦,除东路之外,中路与西路皆以步卒为主,只配少量战车。打先锋的多是由巴地、越地精选出的山地战勇士。

    一切如景翠所断,魏章只引锐卒两万迎战,没有配备战车,是清一色的步卒。

    鉴于双方实力悬殊,景翠传令,东路与中路升旗张势,沿衢道稳步推进,西路则偃旗息鼓,沿丹水河谷向西直插。

    中军一路向北推进,在淅邑南侧约十里处遭遇秦军主力拦阻。

    秦人冲出一尉,射出战书,是主将魏章亲书,劝楚卒退兵,不可犯境,否则秦卒誓死一战,保卫家园。景翠亦射回一书,强调奉王命收复失地,要秦兵退回关中,否则,后果自负。

    两封书信分别交付对方,等于是各下战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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