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 章|祈云雨怀王上心 正王法楚廷赌天-《战国纵横:鬼谷子的局(1-1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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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干就干,事不宜迟。

    子启当晚宴请昭鼠,射皋君、彭君作陪。三人对昭鼠的才干各出肯定之语,并说王叔尤其欣赏昭鼠,俟时机成熟,就荐他接替景翠做宛郡守尹,云云。子启特别讲到那只陶壶,说王叔只是好奇,看一下而已,待他回宛,王叔就予以奉还,要他尽管放心,连夜就出发回宛,做好送货前的所有准备,待子启三人抵宛后开始行动。

    昭鼠谢过信任,回家阔别妻、子,让下人备好车马,自己闪入昭阳府宅。

    “阿叔,”禀报一毕,昭鼠泪出,“小侄此去,怕是凶多吉少了。此来诀别阿叔,一是听听阿叔指点,二也是请求阿叔,万一小侄有个三长两短,小侄的妻儿老小就托给阿叔了!”起身,叩首。

    “贤侄呀,”昭阳扶他起来,捋一把早已花白的长须,“你说的事,阿叔晓得了。若是他人对你这般讲,阿叔一定阻止。是子启对你讲,阿叔就没话说了。跟着他们干吧,干成了,或是你的远大前程。王叔不会轻易答应什么,一旦应下,他一般是会兑现的。景氏治宛,不仅是咱昭门不满,王叔他们也有不少怨言哪。不瞒你说,当初调整各地职缺时,宛郡工尹是个肥缺,谁家都在争,最终让你拿去,多半也是王叔的意思。王叔主抓工、贸诸业,名册到最后是由他过审的。他若不认可,随便动笔画个圈,就轮不上你了!”

    “有阿叔这话,小侄心安矣!”昭鼠拱手。

    “不过,阿叔也得提醒你一句!”昭阳盯住昭鼠,“你不可单独去做。无论如何,你都要拉上鄂君。彭君、射皋君不行,一定要拉上子启。否则,无事皆大欢喜,万一有事,只凭阿叔一人,是帮不了你的!”

    “小侄谨听阿叔!”昭鼠起身拜过,作别。

    送走昭鼠,昭阳召来昭睢,讲了昭鼠的忧心。

    “怎么办?”昭睢盯住昭阳。

    “这是顶风作案,你可透给屈平。”

    “昭鼠咋办?”

    “不会有事的,顶多吃点儿苦头。”

    “听屈平说,大王这次是动真的了,任谁都不可犯禁!”昭睢忧心道。

    “鄂君可以!”昭阳摆手。

    巫咸山绝谷里,屈平在前,怀王在后,拨开草木,攀援而上。

    “大王,看,巫咸庙到了!”屈平登上一个高处,声音激动。

    怀王急上,却被一个软软的东西缠住腿,怎么甩也甩不开。

    屈平跳下来,拔剑斩断那物,怀王回身一看,是一条巨蟒。怀王脚底轻松了,几下子就攀上岩顶,但见一片青翠,绿茵如毯,阵阵清香扑鼻而来。

    怀王放眼望去,并不见巫咸庙。

    “屈平,巫咸庙呢?”怀王左右四顾。

    “大王请看!”屈平手一挥,远处缓缓升起一个庙宇,富丽堂皇。那庙宇一直升到天上,浮在那儿,下面是白云朵朵。

    “大王,巫咸大神来了!”屈平跪叩。

    怀王看向那庙,惊愕,原来那不是庙,而是一个巫咸大神。

    大神浮在白云上,向他二人飘过来。

    “大王,你不是为祈雨来的吗,快祈祷呀。”屈平催道。

    “巫咸大神在上,”怀王叩首,拜道,“楚地大旱,楚民蒙难,熊槐特来宝山,祈请大神布云施雨,赐福楚民……”再拜。

    眨眼不见巫咸大神。

    怀王抬头,震惊,远处走来一个白纱少女。

    白纱少女向空中招手,现出一群巫女,手中各拿乐器,奏起巴山巫乐。

    少女款款走到怀王跟前,伸手给他。

    怀王细看,是祭司白云。

    怀王站起来,拉住白云。再看自己,身上不见王服,竟是赤身裸体,只有一圈树枝挡在羞处。原来怀王不知何时变作祈雨大礼上的巫阳了。

    巫乐声中,二人起跳一种奇怪的舞蹈。

    屈平不见了,旁边燃起几堆篝火,火光熊熊,热浪滚滚而来。

    怀王与白云由对舞变成贴身舞,怀王渐渐搂住白云。

    音乐越来越狂,二人越跳越欢,越贴越紧。

    白云沉在音乐和舞蹈里,一脸迷醉地将脸贴在怀王胸脯上。

    白云的白纱落下去,赤身裸体了。

    火光明灭中,一张由百花铺成的合欢榻若隐若现。

    怀王瞄见那只榻,带着白云踏着巫乐舞过去。

    眼见二人就要跳到合欢榻上,音乐戛然顿住。

    白云睁眼,盯住怀王,惊愕,一把推开他。

    怀王惊了,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你是何人?”白云声音震颤,“巫阳呢?我要巫阳!”

    “我就是巫阳呀!”怀王应道,“你看,我这装饰,难道不是巫阳吗?”

    “你不是,你是大楚之王!”白云后退。

    白云的身上又有白纱了。

    那白纱越来越白,怀王看不清白云的躯体了。

    “我……我是巫阳啊,白云,”怀王辩解,“我是来求云祈雨的,你快布施云雨!”

    “你不是巫阳,”白云继续向后退,盯住他,“屈大人呢?屈大人在哪儿?他才是巫阳!”

    “屈大人不在这儿,这儿只有我,我就是巫阳!”怀王张开两臂,扑过去。

    “你看看你自己,你是大楚之王!”

    怀王回看自己,果然又是王服在身,王冠在首。

    “白云祭司,”怀王顾不得其他了,径直欺前,“寡人是大楚之王,寡人要你,寡人要云雨,寡人要巫山云雨!”

    “大楚之王,”白云一步步后退,手指向他,“你不可过来,我要屈大人,我只要屈大人,我的云雨只给屈大人……”

    “白云,白云,”怀王急了,连续叫她名字,“我是大楚之王,大楚的天、大楚的地,大楚的一切都是寡人的,寡人要云雨,寡人只要云雨,你快给我云雨……”跌跌撞撞地扑过去。

    白云长袖一挥,天女一样飘升。

    白云越升越高,飘远,空中留下一串长长的声音:“屈大人——”

    怀王张开双臂,撒开两腿,在后狂追,边追边叫:“白云,白云,白云……”

    怀王突然飞起来,一直飞到天空,抱住白云,口中不住大叫:“云雨,云雨,寡人要云雨……”

    “大王?大王?”怀王的身边响起急促的声音。

    怀王陡然醒来,见自己抱着郑袖睡在榻上,一床锦被让他蹬掉于地,郑袖更是让他搂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怀王尴尬,忽地坐起。

    郑袖将锦被扯上来,盖在身上。

    远处传来鸡鸣,窗棂透出亮光。

    怀王揉会儿眼,愣会儿神,缓缓下榻,索索穿衣。

    听见怀王起榻的声音,在外房侍寝的宫女全都起来,服侍怀王。

    洗梳之后,怀王走进郑宫后花园里,例行晨练。郑袖搬过琴来,为他伴奏剑舞,众宫人亦都过来,观舞助兴。

    舞至一半,怀王的动作慢下来。

    怀王收住剑,抬头看天。

    “大王,”郑袖住琴,小声提醒,“这一曲还没舞完呢!”

    怀王没有睬她,依旧观天,若有所思。

    郑袖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天空。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

    “有多久没有下雨了?”怀王半是自语,半是征询郑袖。

    “好像是有些日子了!”郑袖眼皮子眨巴几下,小声应道,“花园里的花草早就旱了,臣妾得天天浇水呢。”

    “是呀,”怀王的目光仍在天上,“一丝儿云也没,看来,旱情还不小呢。”

    “大王,天若旱了,庄稼岂不长不好了?”

    “唉,寡人愁的正是这个。”

    “咋办呢?”郑袖走过来,关切地盯住怀王。

    “祭祀雨神!”

    “怎么祭祀呢?”郑袖轻声,“臣妾能帮上忙吗?”

    “嗯,”怀王闭目有顷,盯住她,“还甭说,这事儿真得劳烦你呢。”

    “臣妾愿为大王分忧!”郑袖一脸好奇,“只是,雨神在哪儿?臣妾又该怎么行祭呢?”

    “雨从云走,云从巴山来!”怀王指向西边,“巴山深处有个巫咸山,山上有个巫咸庙,庙里有位大神叫巫咸,云神雨神皆听大神差遣。”

    “这……”郑袖眉头微拧,“大王是要臣妾前往巫咸山上的巫咸庙里祭祀巫咸大神吗?”

    “呵呵呵,这倒不用,”怀王笑道,“巫咸山太远了,都是大山,你吃不消哩。”

    “咋办呢?”

    “听闻那个庙里的祭司到郢都了,你去求请她就是!”

    “好哩,”郑袖笑道,“臣妾今日就到太庙,请庙尹寻那祭司,安排祭祀,为大王祈雨,赐福天下黎——”

    “不要去太庙,你可直接寻她!”怀王打断她。

    “这……”郑袖懵头了,急问,“那个祭司在哪儿?是男是女,姓啥名谁?”

    怀王白她一眼:“若是男巫,寡人能让你去请吗?”

    “嘻嘻,敢问大王,”郑袖猛地想到什么,眼珠子连转几转,扑哧笑了,“那个祭司可是姓白,单名一个云字?”

    “咦,你如何晓得?”

    “大王晨时好像梦到她了,口口声声唤她名字,还……还把臣妾搂得紧哩!”

    “你……”怀王大窘,扫一眼仍在不远处观舞的众宫人,敛神,压低声,语气严厉,“怎可亵渎巫咸大神?”

    郑袖吓一大跳,跪地,叩首:“臣妾知罪!”

    “好了,好了,起来吧。”怀王摆手,放缓语气,“巫咸大神既已托梦于寡人,这个事儿就迟缓不得,你立马安排祭祀,不可懈怠!”

    “臣妾领旨!”

    早膳之后,怀王上朝,郑袖左想右想觉得无着,寻到怀王身边的宫尹,打探详情。宫尹透给她,或可询问上官大人。

    朝堂与后宫之间隔着一堵高墙,朝大夫没有特许是不可进后宫的,宫尹此话等于是许可她征召靳尚。郑袖放胆,使宫吏前往召请靳尚。

    在宫吏引领下,靳尚走进后宫,进入南宫,也就是郑袖的宫院。

    按照后宫规矩,若无楚王在场,宫妃是不能私见朝大夫的,若见,也须第三者在场,否则就会说不清楚。靳尚觐见时,郑袖着服齐整,端坐于主人席,几个宫吏并宫人尽皆侍立。

    靳尚趋入,叩首:“臣靳尚叩见南宫娘娘,恭祝娘娘万福!”

    “靳大人,”郑袖也是急了,顾不上叫平身,“听说巫咸山来个祭司,是巫咸庙的,你知道她吗?”

    “回禀娘娘,”靳尚自己起来,走到客席坐下,拱手,“臣知道。”

    “太好了!”郑袖问道,“她在哪儿?”

    “在屈平家里。”靳尚盯住郑袖,“娘娘何以问起此事?”

    郑袖将怀王的谕旨扼要说了,道:“靳大人,本宫从未办过这等事情,对巫咸大神也一无所知,如何去做,本宫实在不知呢。朝中之人,本宫谁也不熟,只好向靳大人请教了!”

    “臣乐意为娘娘效力!”靳尚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拱手应道,“巫咸大神以风云雨露润泽大地,大王让娘娘主持祭祀,是娘娘洪福齐天,臣贺喜娘娘了!”

    “听大人此话,本宫稍安!如何祭祀,还请大人为本宫操心!”郑袖拱手。

    “谢娘娘信任!”靳尚再次拱手谢过,“就臣所知,巫咸庙祭司名唤白云,眼下寄住于左徒屈大人府中,与屈大人相善。以臣愚见,娘娘可使人召请屈大人,让屈大人求请祭司,事就成了。至于如何祭祀,臣也不知,娘娘征询祭司即可!”

    “谢大人了!”郑袖松出一气,笑道,“再难的事,一到大人手里就是易事。不瞒大人,本宫应下大王谕旨,却真的是一筹莫展哪!”转对宫吏,“你去,传本宫谕旨,有请左徒屈平!”

    作为除令尹府之外的最重要府衙,左徒府断然不是形同虚设。从被任命的第一天起,屈平就搬进怀王特赐的左徒府宅,是一个紧挨昭阳令尹府的五进院落,别的不说,单是院门外面的两尊石狮就非同凡响。与此宅同赐的还有三十名仆役与十名卫士,宅中一应内务,由一个颇为精干的府尹统筹。

    除处理左徒的份内事之外,为因应王旨,屈平新立三个特别事务司,为五金司、盐铁司、缉查司,由景鲤、昭睢、屈遥分别兼任三个司的司尹,上官大夫靳尚大局协调。四人皆是高官,各有府宅,平时皆在自己的府宅理事,但须在每天卯时,到司徒府会聚,议事。

    这日,还不到卯时,昭睢提前赶到,向屈平密报了宛地有可能发生的犁铧走私。屈平问过详情,遂请靳尚、景鲤、屈遥入府谋议。

    偏巧靳尚应召进宫去了,来的只有景鲤与屈遥。

    情况火急且重大,因为谁都知道,他们要面对的是王亲,要抓捕的是鄂君、彭君、射皋君等谁也惹不起的超级大鳄。

    “诸位大人,”屈平语气平静地讲解事态,“在下得到一个绝密消息,由于所有关卡尽皆封闭,有人急了,铤而走险,要将大量乌金偷运给秦人!”

    屈平没有透出消息来源,自也是为保护昭睢。

    几人面面相觑。

    屈平展出宛地形势图,指图接道:“诸位请看,如果偷运大批量乌金,对手只能选择最近的距离,因为多走一里路,就会多历一分风险。由宛地至淅邑,最近的距离是这儿!”拿笔在图中勾出一条线,由宛城经涅邑,直到黑水关。

    “这条线路中,”屈平在涅邑与黑水关两处画个圈,“重要的是这两地,一是涅邑,二是黑水关。淅水战后,大王令庄峤左军回撤,将此二地的防御移交给宛郡,由景缺将军辖制。”盯住二邑,“就在下所知,涅邑守尹可能已被对方收买,因而,我们能够掌控的只有一处,黑水关!”再指图,画出两条线,“在下的判断是,对手会伪装成货运,将犁铧之类藏于其他物品内,于光天化日运往涅邑,之后,选择夜间由涅邑出发,沿小道绕过关卡,涉过黑水,与秦人交接。”

    见屈平不但得到情报,且连对方所要走的线路都摸得一清二楚,屈遥、景鲤大是惊愕,同时也有疑惑。

    “万一对手不走这儿呢?”景鲤指图,“譬如,对手这样走,将货装船,沿淯水运至穰邑,再由穰邑陆运至此,由这儿过黑水!”

    “嗯,”屈平点头,“景大人说的是,对手也可能这样,但无论如何,对手必须涉过黑水!”沿黑水划线,“在下之意是,沿黑水布线,无论对手怎么过,就在黑水对岸一举擒获!”看向昭睢,“昭大人,你是何意?”

    其实,这些都是昭睢透给他的,而昭睢是听昭阳讲的,昭阳是听昭鼠讲的,昭鼠是与子启谋划出来的。

    然而,屈平不能透出这个,否则,一旦泄密,就害了昭家。

    “左徒与景兄所析尽皆成理。”昭睢拱手,“沿黑水设防还有一个益处,就是一旦截获,对手无话可说,因为,”指图,“由这儿到这儿,黑水是我方控制的边界,如果不越黑水,即使抓获对手,他们也会狡辩说,不过是将乌金移个地方而已。乌金是他们的,他们想怎么移就怎么移。然而,一过黑水,性质就不同了。”

    昭睢点出这个,众皆叹服。

    “诸位大人,”见几人达成共识,屈平拱手,“事不宜迟了。对手如果偷运,就会以最快的速度达成,快到让我们来不及反应。所以,在下决定,今日动身。”看向昭睢,“昭兄,你留下来,处置府中事务。”看向景鲤与屈遥,“景兄与遥弟,劳烦二位辛苦一趟,与在下赶赴黑水关!”

    几人点头。

    要调用景缺,必须景翠发话。

    屈平与景鲤驱车赶到景翠府,将情势禀过。

    “动用关卒,须请王命!”景翠给出用兵步骤。

    屈平随即入宫觐见怀王,将情由细述一遍,但没有透出是子启等王亲。

    怀王震怒,当即出具虎符,给出诏令,握住他手:“屈平哪,寡人候的就是这个!”取下佩剑,“拿上这个,大胆抓捕。无论何人,若敢抗命,先斩后奏!”

    屈平跪地,郑重接过王剑,拿到虎符与王旨,匆匆去见景翠。景翠书信已就,盖上私印,交给屈平。

    兵贵神速。从得到密报,到备车出征,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然而,就在屈平跳上马车,扬鞭驰聘之际,一辆宫车急驰而至,车中跳下南宫宫吏。

    “左徒屈平,请接懿旨!”宫吏冲屈平抱拳。

    屈平拱手复礼:“臣屈平恭听懿旨!”

    “南宫娘娘谕旨,请左徒屈平见旨即随车入宫,有要事相请!”

    显然,“南宫娘娘”与“要事”几字阻住了屈平。

    几人面面相觑。

    “景兄,”屈平解下王剑,并虎符、王旨与景翠密信等一并递给景鲤,压低声,“你与屈遥先走一步,在下进宫觐见娘娘。若是事情不大,在下追赶你们。若是事大,那边的事儿就托给你俩与景缺,由二位并景缺将军全权处置。有王命在身,王剑在手,你们放胆行事。大王决心已下,国之蛀虫,不可不除!”

    景鲤接过,别过屈平,与屈遥跳上各自的辎车,急驰而去。

    望着两辆辎车驰远,屈平长叹一声,回身跳上宫车,在宫吏引领下直入后宫,觐见南后娘娘。

    屈平吃惊地发现,坐在南宫客席上的是靳尚。

    “臣屈平叩见南宫娘娘!”屈平叩首。

    “左徒大人,请起!”郑袖伸手,微笑示意。

    “谢娘娘恩赐!”屈平起身,在靳尚对过留给他的席位上坐下,拱手,“娘娘召臣,可有臣效力之处?”

    “是这样,”郑袖笑道,“近日楚地干旱,多日无雨,祸及庄稼。今日凌晨,巫咸大神托梦于大王,大王遵从神谕,吩咐本宫祭祀巫咸大神,请她布云施雨。本宫长居深宫,孤陋寡闻,不知巫咸大神在何处,也不知如何祭拜,更不能违怫王命,于无奈中,求问上官大人,方从上官大人处听闻巫咸山有位祭司与左徒熟识,本宫喜甚。由于旱情严重,王命急促,本宫方使宫人召请大人,劳烦大人求请祭司入宫,助本宫祭祀巫咸大神,求请大神布施云雨,”拱手,“望屈大人成全!”

    显然,这是一个极其意外的非常事件,且前后因果合情合理。

    然而,屈平王命在身,而南宫娘娘,包括上官靳尚,并不知道这个突发而至的王命。是将王命讲出,以求请理解而奔赴王命呢,还是不讲出来,遵从娘娘懿旨?

    屈平的脑海里急剧翻腾。

    如果讲出,就等于泄密。娘娘与靳尚虽说不会讲出,但后宫嘴杂,尤其是涉及王亲,只要走漏一点儿风声,后果就不堪设想。若是不讲,他只能遵从娘娘之命,否则,就有不敬娘娘之嫌。后宫诸宫中,怀王独宠南宫。不敬南宫娘娘,失礼于大王不说,万一娘娘闹腾起来,反而多生节枝。

    “臣受命!”想到此处,屈平拱手。

    “左徒大人,”就在屈平退至门外,转身欲去时,南后送出一句,“要尽快请到祭司哟,本宫只在此处恭候!”

    屈平拱手应过,匆匆赶回府中,让府尹备辆辎车,直驰草庐。

    屈平看看天色,大约申时。如果赶急一点儿,接到白云,将她送到宫中,及至天黑,他或能赶到荆门。若是换马夜奔,他或可于明日黄昏之前赶到黑水关。

    白云却不在家,老花匠说她一大早就到下里的巫咸庙里侍奉巫咸大神去了。屈平晓得下里,但真还不晓得有个巫咸庙呢,遂问明详细地址,吩咐车夫一路驰去。

    辎车连拐几道弯,转入郢都西街的一个集市区。西街为工坊区,住的多是社会低层的手艺人,人口密集,市场庞杂,店肆林立,街道越走越窄,到后来进入巷子,走不动车了。

    屈平吩咐车夫守在巷子外面,自己匆匆穿过巷子,边走边问,一路寻到老花匠述及的小庙。

    庙门上写着“巫咸神庙”四字。

    庙有些年代了,看样子是个弃庙,非常破败,完全不配这个闹市的景致,但匾额是新挂起来的,字也是新题的,字迹娟秀,当是白云的手迹。

    让屈平吃惊的倒不是庙的破败,而是庙门外跪着的几个人。看服饰,他们全是巴人,似乎在候等什么。

    跪在队尾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

    屈平觉得奇怪,大步走到庙门口,跨上台阶,朝庙门里一看,更是吃惊。跪在地上的巴人排作一行,在庙院里井然有序地打了三道弯,一直排到殿门,使人乍看起来,院子里到处都是巴人。

    这些巴人大多一身汗臭,衣不遮体,但都极其虔诚,神色静穆地跪在地上,朝着殿门,五体投地。

    屈平晓得,这儿是巴人居住区,俗称下里,生活在郢都的最底层,被楚人称作下里巴人。

    这些巴人,一些是没有杀掉的战俘,一些是出于各种因由而流落于楚地的巴人,另有一些是世代居住于郢地的巴人盐商。这些巴人大多熟悉一门吃饭的绝技,全靠绝技吃饭,郢都楚人也渐渐离不开他们,所以才在这儿专门辟出一个里,让他们居住,生息。一开始,这个里内住的多是巴人,后来,楚人中的下层百姓,或想学巴人手艺的,或为其他因由,也都搬过来,下里渐渐就混杂了。

    殿门开着,堂中立着一个泥塑,当是巫咸大神了。泥塑被修饰一新,还上了一层颜色,看起来栩栩如生。

    泥塑前面排列着五片竹席,每片竹席上躺着一个患者。凡是躺下的患者无不袒胸露臂,甚者全身赤裸,以方便祭司下针。

    所有巴人都按秩序静静地跪着,守候自己的轮次。场面静穆,庄严,没有人喧哗。

    镇压整个场面的是祭司白云。

    白云站在殿中,一身巴巫服饰,披头散发,全身贯注地盯住眼前的患者,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念叨什么。每念叨一句,她就朝患者的某个部位扎上一针。众患者中,少的只扎一针,多的连扎好多针,甚至几十针,远看上去,身上像个刺猬。

    白云身后的几案上放着两只竹篓,里面盛满竹筒。

    扎毕一个病人,在起针时,白云就从竹篓里摸出一只竹筒,一手握紧,另一手在尾部一推,筒的前面就会喷出一股似水非水的液体,如雨雾般射向患者的身上或头上。每个被喷的患者无一例外地打个激灵。

    激灵打完,患者就朝巫咸大神叩首拜谢,谢毕离开。排在序位的下一人膝行进门,朝巫咸神叩首,解带脱衣,躺在席上,任由白云行针。

    望着他们的赤身,白云全无羞怯。

    显然,在她眼里,他们根本不是男人,只是病人。

    屈平看呆了。

    这些日来,屈平一直忙活国事,若不是南后娘娘有请,几乎把她忘了。真没想到,白云竟然寻到这个地方,做出这等大事。

    从宫中出来的屈平一身官袍,冠带周全,站在庙中这些衣衫不整的穷人中间,真就是个怪物。所有人都像看戏似的盯住他,没有一人睬他,更没有人向他施礼。

    屈平陡然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不该来到的地方。

    屈平急步退回,匆匆走到他的辎车边,对御者道:“把你衣服脱下!”

    御者惊讶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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