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不完全是。” “那……你为何伤感?” “为一个人。” “什么人?” “小喜儿。” “小喜儿是谁?”显然,姬雪并不晓得小喜儿的存在。 “一个跛脚的女人。” “她……”姬雪盯住他,“怎么了?” “她想要个孩子!”苏秦喃声。 “她生不出吗?” “是的。” “为什么?是有病吗?” “没有人与她生。” “她没有嫁人吗?”姬雪话音刚落,猛地意识到什么,盯住苏秦,“她不会是你……”顿住话头。 “是的,她是我的女人。” “你……”姬雪震惊,两眼大睁。 “你想听听她吗?” “嗯。”姬雪点头。 苏秦讲起小喜儿,讲他如何与张仪醉酒,如何被弟弟苏代用牛车运回去,如何在醉酒状态下与小喜儿结拜,如何在酒醒时趁混乱逃婚,几年之后返家,他如何与小喜儿分榻睡,他想赴秦,如何卖掉她赖以生存的田地,之后又如何三番五次地伤她的心,等等等等,一古脑儿倾给姬雪,末了慨叹:“她是一个好女人啊,一个好女人!” “苏子,”姬雪凝视苏秦,“我使人送钱给她,让她老有所养!” “她缺的不是钱。” “那……”姬雪盯住他,目光征询。 “她什么也不想,只想生个孩子,我却未能给她!” “我这就派人去,将她接到邯郸,让你与她生个孩子,成不?” 苏秦摇头,伸出手,握住姬雪。 想到苏秦也曾拒绝春梅与秋果的事,姬雪哭了。 “苏子,”姬雪更咽,“你……让臣妾如何报答?” “拿笔来。” 姬雪摆好笔、砚墨及一块精工制作的羊皮,扶他下榻,坐在几案前。 苏秦提笔写信。 出乎姬雪意料的是,苏秦所写并不是给小喜儿的。 苏秦一连写完两封,将书信装入密囊,看向姬雪:“封好后叫邹兄使人送往楚地郢都,一封交给陈轸,另一封交给屈平,囊上我已写有名姓!” “你不去楚国了?”姬雪惊愕。 “是的。”苏秦缓缓点头,“直到昨夜我才做出决定。” “太好了!”姬雪由惊转喜,轻声,“是为什么事吗?” “燕王要让位给子之了!” “啊?”姬雪手中的锦囊掉落于地,呆怔良久,方才冷静下来,弯腰拾起信囊,半是自语,半是说给苏秦,“我晓得子哙,他……做得出的!” “唉。”苏秦重重地叹出一声,回到榻上,躺下来,闭上眼去。 从安阳君处得到一颗定心丸,武灵王兴甚至哉,哼着小曲儿回到宫里,屁股没有落席,当值宫人入报,太尉赵造、司徒赵文请求觐见,说是已候小半晌了。 赵造是赵肃侯的异母弟,是武灵王的阿叔,赵文则是武灵王的异母弟。他们二人非但与武灵王血脉相亲,更在朝廷握有重权,在朝臣中影响颇大。二人同时求见,显然是冲胡服来的。武灵王求之不得,即刻传见。 君臣礼毕,赵造行伍多年,是个直人,开门见山:“我王在上,臣有一言,不吐不快!” “造叔请讲!”武灵王底气十足,笑咪咪地看着他。 “隐忠而不言者,属于奸人。残国以谋私者,属于贼人。犯奸者当死其身,残国者当族其宗。凡此二者,先圣已明刑于典法,臣属违之,罪在不赦。臣虽愚痴,却不敢犯奸残国,是以犯言以谏,无遁其死!”赵造声如洪钟。 “呵呵呵呵,”武灵王笑出几声,“阿叔言过了。臣不讳言,是谓忠;上不蔽言,是谓明。忠则不避危,明则不拒人。你若有话,就直说吧。” “就臣所知,”赵造放开闸门,将心中憋闷酣畅淋漓地渲泄出来,“圣人在教化时不轻易违背民意,智者在治理时不轻易更动习俗。顺应民意而施以教化,不劳而成功;因循习俗而施以治理,事半而功倍。今朝大王不守习俗,着胡服上朝不说,且还不顾朝野议论,旨令举国之人尽皆穿胡服,臣以为,这不是教化臣民、遵循礼仪之道。服奇,民则志淫;俗僻,民则意迷。是以,古今之主不尚奇僻之服,中国之人不近蛮夷之行,因为这些无不远离教民成礼之道。古今通理,遵循成法则无大过,修行正礼则无邪癖。臣之愚忠尽言于此,敬请我王斟酌!” “阿叔教诲,雍受益匪浅!”武灵王拱手谢过,盯住赵造,“寡人也有几句闲言,敬请阿叔指教!” “臣愚痴,请王明示!” “请问造叔,”武灵王侃侃说道,“古今不同俗,我们该法何古之俗?帝王不相袭,我们该循何王之礼?伏羲、神农只行教化,从不诛杀。到黄帝、尧、舜之时,虽有诛杀,但不滥杀无辜。及至夏启、商汤、周武三王,无一因循旧制,无不顺应时俗而制成法、因循时事而制礼仪。由此可知,先古圣王,无一不是顺应时俗而制定成法、因循时事而制定礼仪的。法度、制令,是为顺时适宜的;衣服、器械,是为使用方便的。由此可知,以礼治世,大可不必一成不变;以利治国,大可不必法古。圣人兴于世,不相袭反而王天下。夏、殷衰于世,不易礼反而失天下。如果说服奇则志淫,那么,邹国、鲁国就不该有行为怪癖的人。如果说俗僻则意迷,那么,吴、越之地就不该出现杰出人才。圣人治世,利于身者是谓服,便于事者是谓教,进退自如者是谓节。制衣做服,是为百姓有所循依,非为评价贤与不肖。所以,圣人皆流于俗,贤者皆通于变。古人有谚:‘以古书御马,就不能尽马之情。以古法制今,就不能达事之变。’由此可知,因循守旧者,不足以建盖世之功;法古之学者,不足以治当今之事。造叔,难道您想让寡人做一个碌碌无为之君吗?” “这……臣……”赵造挠头,支吾半天,竟无一语出来,求助般看向赵文。 “赵文,”武灵王微微一笑,转对赵文,“你有何言?” 见赵造被武灵王的一串高论堵得哑口无言,赵文心服,拱手:“臣之见同造叔,方才聆听我王高论,臣无疑矣。” “呵呵呵,”武灵王连笑几声,“既然无疑,就穿胡服吧。”转对宦者令,“赐二位大人胡服!” 宦者令拿出两套胡服,递给赵造、赵文。 赵造、赵文谢过,当殿脱下旧朝服,换上胡服。 离开相府时,菲菲并没有呼叫木华陪伴。 与初到邯郸时相比,菲菲的胆儿壮多了。她已熟识这块地方,晓得这是邯郸,是赵国都城,杀人越货的事是不会轻易发生的。 但这些全都不是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菲菲的武功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长进飞快。邹叔叔天天教她习练飞刀,木华也已教会她女子鞭术,至于剑术,是她在山里自幼就练出来的,虽说力气不足,但招数都是到位的。 为谨慎记,菲菲没有佩剑,只带几柄飞刀与软鞭防身,藏在她简洁利索的墨装里,从外表看不出来。软鞭是屈将爷爷亲自为她打制的,由精铜、乌金精锻而成,比正常的略轻,分作九节,节与节之间由合金链条连接,活动自如,是剑的克星,击出时最远可达三步,收起时则可插于腰间,既能防身,又不致人死命,堪称墨家的制人利器。 相府距赵国宫城甚近,就在宫城旁侧。这儿的大片房舍被称作邯郸城中的官衙区,全部由赵国宫室所造,再由赵君分别赐给赵国大夫以上的朝臣,因而,这里的房舍多为达官显贵所居,以方便上朝。虽说这些宅第在邯郸城里不算豪奢,更无法攀比豪商大贾的大宅子,但此区标志屋主在赵国的身份与地位,不是谁想住就能住的。即使再有钱的商贾,若在此地租用哪怕是一间屋舍,都是违法的。 相府位于宫城正门偏东,街道两侧是清一色的官衙。此前,在这条街上是看不到胡服的,谁穿胡服,就会被人低看一等。即使有个别胡人居住,也都改换赵人服饰了。 但这日不同,街上有不少人纷纷穿起胡服来,尤其是年轻人。想到父亲也是穿着胡服上朝的,菲菲后悔未能穿套胡服出来。 转有两条街道,菲菲决定走向更偏远的地方,那儿是富商与寻常百姓杂居。 刚刚走到一条街头,菲菲听到前面在胡喊野叫。菲菲急跑过去,见是一群孩子在群殴一个穿胡服的半大男孩。 胡服男孩蹲在墙角,全身缩作一团,两手护头。六个与他年龄差不多的孩子,看样子全是富家子弟,正在轮番对他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骂不绝口:“你个丧家犬,还敢穿胡服哩!”“揍死你,让你老子来领全尸!”“他老子早就崩了,烂尸也没人领!”“我早就看你不顺,今朝刚好逮到你……” 胡服男孩一句不讲,只是缩在墙边,任由他们踢打。 “你个丧家犬,做缩头龟呀!”为首一个跨步上前,一把抓住胡服男孩的头发,拎他起来,另一手卡住他的脖颈,将他顶在墙上,转对另外三人,“把他的两只胳膊扭住,让他护个鸟!” “对对对,就让他护个鸟!”另一男孩话音落处,飞起一脚,刚好踢在胡服男孩的裆中央。 随着一声惨叫,胡服男孩两手捂在裆里,一张俏脸在痛苦中扭曲。 望着胡服男孩的惨样,几个官家子弟哈哈大笑。 为首男孩再次拎起他的头发,按在墙上。 踢裆的男孩抽出剑,把剑尖顶在胡服男孩的俏脸上:“你个丧家犬,长得倒是俊哩,像个小娘们!爷今儿手痒,给你纹个字,让你更好看些!”转对另一男孩,“谁带墨汁了?” 几个孩子尽皆摇头。 “没有墨汁,哪能办哩?”那男孩略略一想,一拍脑袋,“有了,看我刻深一点儿,给他来个十字纹,结作疤,也中眼呢!” “好好好,”几个孩子齐叫,“要想好看,就得来两个,一边一个,对称哩!” “成!”那男孩叫道,“来两个人,扭住他,甭让他动,否则就划不规整了!” 两个男孩子走过去,一边一个扭住胡服男孩,持剑孩子举起剑,眼见就要行刑,菲菲再也忍不下去,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一把握住那孩子拿剑的手腕,反手夺走他的剑,下面顺腿一脚,刚好踢在他的腿窝上。那孩子猝不及防,扑嗵跪地。 菲菲顺手扭住他的衣领,剑尘指向扭胳膊的一个男孩,厉声喝道:“松开他!” 两个孩子被她的气势吓住了,松开。 胡服男孩缓过一口气,看向菲菲。 “快跑呀,你!”菲菲大叫。 胡服男孩撒腿就跑。 菲菲稍一分神,跪在地上的男孩猛然出手,一把抓住菲菲拿剑的手,反手将她的剑夺下。 菲菲吃一大惊,倒退几步。 见她没了剑,六个男孩全围过来,纷纷拔剑。 菲菲摸向腰间,抖出软鞭,扎下架势。 赵人自幼习武,六个男孩自然都不是吃素的,又见她是一个女娃子,哪里放在眼下,迅即摆开阵势,呈四个方向团团围定。 “大哥,”踢裆男孩冲为首男孩,小声,“看她衣服,是个墨者,惹不得哩!” “墨者?”为首男孩冷笑一声,“这是邯郸,不是他们墨者的地盘!”看向几个孩子,“上!”话音落处,仗剑刺来。 他的剑还没刺到,菲菲的鞭梢就击过来,刚好打在他的手腕上。鞭梢不大,却是一串铁蛋,虽然包着软皮,一旦被它击中,轻则疼痛难忍,重在伤骨动筋。随着一声“哎哟”,为首男孩的剑掉地上,握住手腕蹲下来,眼泪都疼出来了。 “谁还敢来?”菲菲抖动鞭尖。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 “快呀,一齐上,看她打谁!”为首男孩急了,顾不得疼,擦去泪,另一手拣起剑。 菲菲左躲右闪,软鞭飞舞,几个远比她高大的男孩也都学乖了,不再近身,只是围着她打圈。菲菲年龄小,身形单薄,这又以一敌六,更把对手惹恼了,情势甚是危急。 正在关键辰光,方才跑开的胡服男孩踅转回来,与他同来的是两个女人,手中持剑。 其中一女如飞般旋来,只听当当几声响过,几个毛孩子尚未反应过来,手中的剑全都落在地上。 女人没有难为他们,只是低喝一声:“滚!” 几个毛孩子顾不得捡剑,飞也似的逃了。 “妹妹,谢谢你救了我!”胡服男孩飞跑过来,紧紧拉住菲菲的手,眼中泪出。 “你是何人?”菲菲盯住他。 “在下姓姬名职,”胡服男孩应道,“妹妹,你叫什么?” “菲菲。”菲菲说完,补充一句,“姬苏菲菲。” “你也姓姬?”姬职喜道。 “是呢。我娘姓姬。” “咦?”姬职愕然,“大凡姓氏,都是从父而起,为何你是从你娘的姓呢?” “我不知道。” “你的父亲呢?他姓什么?” “姓苏。” “是姬苏菲菲的苏吗?” “是。” “孩子,”跟在后面的女子走过来,打量一会儿菲菲,“你是墨者?” “是。” “你家在何处?” 菲菲指向家中方向:“就那儿!宫前街。” “宫前街?”那女人打个惊怔,盯住她,“你怎么会住那儿?” “是我家呀!”菲菲回道。 “你父亲是谁?”那女人直直问道。 “你是谁?”菲菲退后一步,一脸警惕。 “菲菲妹妹,”姬职紧前一步,拉住那女人,指她介绍,“她是我娘亲。我们是从燕国来的,我父亲是燕王,我娘亲是王后!” “菲菲见过王后娘娘!”菲菲拱手,“我父亲名叫苏秦,是相国。” 天哪!燕后、子职及另一女人面面相觑。 “菲菲,”燕后回过神,拉住她的手,“我们能去你家府上看看吗?” “我……我不晓得!”菲菲迟疑。 “你父亲是赵国相国,也是燕国相国,我娘俩与他很熟。听说他病了,我们早说望望他呢,总是得不到机缘。今朝再好不过了!” 听到这话,菲菲不好再讲什么,应允下来。 燕后带菲菲来到自家宅院,一则让她认门,二则自己也要换个衣装。梳理一毕,燕后穿上礼服,带上礼品,坐上她家的辎车,直驰相府。 飞刀邹将客人留在客厅,使木华陪伴,与菲菲入内禀报苏秦。 听菲菲讲完缘由,苏秦看向姬雪。 “见不见?”姬雪轻问。 “你说呢。” “你最好见见,”姬雪沉思有顷,“顺便审一审职公子。如果子哙真的让位给子之,燕国或生内乱。燕起内乱,或会波及职公子。” “你呢?” “我是燕国太后,怎么能在此地露面呢?”姬雪小声嗔怪。 苏秦咂个舌,笑笑,换上燕国官服,扯上菲菲,在飞刀邹的陪同下,走向前院客堂。 听闻脚步,燕后、姬职紧忙迎出。 首先揖礼的是姬职,抱拳深揖:“燕室浪子姬职叩见六国共相苏大人!” 苏秦回礼:“洛阳人苏秦见过公子!”看向站在他身后的燕后,再揖,“臣苏秦叩见燕后!” 燕后回礼:“秦女嬴芷见过相国大人!” “娘娘玉体可好?” 燕后泪出,勾头,拿巾擦过,拱手:“谢大人垂询。嬴芷已经不是燕后了,大人称呼嬴芷即可!” “苏秦不敢!”苏秦应过,礼让三人到客席坐下,打量姬职,赞道,“好一个英俊后生!” “苏大人,”燕后接道,“听职儿说,就在刚才,如果不是菲菲,职儿就破相了,人家要在他的面上刺个十字呢!” “是公子福大命贵!”苏秦应道。 “苏大人,”燕后再道,“我娘儿俩今朝登门,一是诚谢菲菲救命之恩,二是看望大人。嬴芷听闻大人染病,早说来探望的,可又觉得身世飘零,怕大人见了,反添忧心。不想上天不负我娘儿俩的苦心,今朝赐予机缘,遂了我娘儿俩的心愿。”从袖里摸出一个包囊,打开,“嬴芷别无他物,这是燕地胡人所送的一根老参,说是长有千年了,可大补亏虚。区区心意,还望大人不弃!” 苏秦接下,拱手:“谢娘娘记挂!”再度看向公子职,话中有话,“敢问公子,你为何要留在赵地,而不赴秦地寻你外公呢?” “回禀大人,”子职拱手,“身为燕人,职不敢远离故土。” “为何不敢?”苏秦盯住他。 “子不反亲,臣不逆君,民不弃国,古今之道也。作为燕室骨血,姬职根系燕地,身虽飘零,赤心却一日不敢忘国,是以暂寄赵地,俟他日国家召唤,姬职好走马归燕,为母国赴汤蹈火,死而后已!” “公子壮志,苏秦知矣!”苏秦点头,“如果他日燕国召唤,公子回国,欲执何策为燕效力?” “欲执合纵长策!”子职朗声应道。 “是吗?”苏秦轻声笑道,“公子可知何为合纵长策?” “纵亲燕韩赵魏齐楚以制秦!” “哈哈哈哈,”苏秦大笑起来,“看来,这是要与你的外公作对喽!” “非也。” “为何?” “苏大人的长策是制秦,而非灭秦。有六国合纵制秦,秦国若想不受制,必自强。是以,在职看来,苏子长策既是制秦,又是助秦。职执此策,是助外公,非与外公作对!” 苏秦吸一口长气,盯住他,显然不相信如此高识竟然出自一个年不过十五的稚子之口。 “苏大人,”子职回视,目不转睛,“晚辈有一请求!” “公子请讲!”苏秦正襟。 “姬职不才,诚意求拜大人为师,望大人不弃!” “这……”苏秦怔了,看向燕后。 燕后赞许,目光期盼。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