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勒格闭目,默祷良久,看向阿古拉,语气不紧不慢,如传达神谕:“回禀我的王,公主所愿不合神谕。我神旨意,公主必须结亲大林王子,否则,上天将降更大的灾祸于草原!” “更大的灾祸?”阿古拉震惊,“什么灾祸?” “刀兵。” “刀兵?”阿古拉深吸一气,“刀兵何来?” “赵人。” “赵人!”阿古拉鼻孔里哼出一声,冷冷一笑,“阿古拉正要寻他们讨个公道呢!” 勒格晓得,阿古拉心里一直憋着赵人的气。近些年来,几个边邑部族不断控告,说是赵人在悄悄侵蚀他们的草场,在原本属于他们的牧场上起村立邑。 “尊敬的王,”勒格接道,“就臣所知,就在不久前,赵王旨令赵人举国穿胡服,习骑射。” “我晓得!”阿古拉应道,“我打问过从中山来的人,搞明白这事了,赵人胡服骑射是为攻打中山国。中山国将赵国隔作两段,是赵人的肉中刺,不剔不快呢。” “尊敬的王,”勒格加重语气,“在除掉中山人之前,赵人首先要剔除的是我楼烦!” “为何?”阿古拉两眼睁大。 “为马。”勒格略略一想,补充道,“要灭中山,就需要足够的马!要养足够的马,就需要足够的草场,而赵人的代地,无法提供足够的草场!” “可以向我们买呀!” “是可以买,可大王有权不卖给他们!” 显然,是勒格想得深远。 “我晓得了!”阿古拉握拳,“骑射不是想学就能一下子学会的,他们敢来,让他们来好了!” “我的王,”勒格盯住他,良久,轻叹一声,“听从神的昭示吧,在大林之王的王子中择一人为婿。我尊敬的王,山神明谕,我们只有与大林之王合为一家,才能平心静气,等待赵人。” “可我已经以山神的名义,应下娜莎了,王子若想娶得娜莎,就必须挑战托力。” “这个可依公主。”勒格闭目有顷,睁眼看向阿古拉,“让神来帮助大林王子吧。” 连续三天,草原儿女杀牛宰羊,为大黑山的山神举办一年一度的盛大祭典,继而是狂欢赛事,媒婆奔忙。这些赛事多是草原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劳动与狩猎技艺,男女老幼、各种牲畜、动物均有表现。老汉比赛说唱,赞美大黑山。老妇比赛厨艺,向大黑山神献祭精美食物。青壮比赛骑射、摔跤、狩猎、作战等生存技艺,少年则比赛骑术与狩猎,小的骑羊,大点儿的骑驴,再大点儿的骑牛与马,狩猎之物则由鼠、兔到草原野狼。上万的人被分作若干赛组,各赛各的,各凑各的趣,草原上端的是热闹非凡。 作为回报,大黑山神邀来了北冥的云神。赛事刚一开始,朔风就刮起来,乌云就压在北山顶上,眼见又一场喜雪将要降临。 对于干旱整整一年的草原人来说,北风越刺人,云层越厚积,他们越开心。 云神酝酿三天,终于在决赛这日将云层铺满天空。 决赛的压轴赛是壮年男子的总决赛。 经过三轮角逐,托力不负众望,击败最后的挑战对手,从容捍卫了去年的草原雄鹰桂冠,奖品是一只由纯金锻制的雄鹰。 就在众人为托力欢呼的当儿,勒格以大黑山神的名义宣布增设一项赛事,由远道而来的大林客人挑战草原雄鹰,声称这是一场邦国间的睦邻比赛,因为大林之国的儿女也饮大黑山的水,大林之国的上空也飞大黑山的鹰。勒格宣布,挑战者是大林之王的三位王子,挑战项目为摔跤、骑射与狩猎,裁判为草原之王阿古拉、大林之王巴图,草原大祭司勒格、大林大祭司哈什格,奖品是一匹毛色纯正的千里马。挑战赛分为三项,第一场摔跤,挑战者为三王子茂巴思,第二场骑射,挑战为二王子察罕布华,第三场狩猎,挑战者为大王子巴帖尔。三场比赛,胜二者赢。 赛场欢声雷动。 显然,这种安排是蓄意了的。三个王子各有所长,勒格让他们每人只赛一场,所参与的赛项毫无疑问是其强项,加之托力连赛三日,这又刚刚完成决赛,气力损耗超大,而三位挑战者休整三日,且是车轮战,完全是不对等的比赛,想不赢也难。 然而,所有的安排又是顺理成章的。只有经过各项前期赛事,才能决出王者,而客人要挑战的是王者。这是一场添加的赛事,更是邦国之间的友谊赛,挑战者又是王子,三个王子各赛一项也是合乎情理的。 惟一不利的是娜莎。按照娜莎自己的誓约,三位挑战者中,只要有一人胜出,她就输了。 比赛就要开始了。第一场是摔跤,挑战者茂巴思已经晃着身子走到赛场,健壮的躯体及王子的奢华装束引起阵阵喝采。茂巴思块头大,气力猛,且擅长摔跤,在林胡人举办的摔跤比赛中无人可敌,堪称王者。 托力穿好紧身衣,正欲下场,娜莎来了。 “阿哥!”娜莎快要走到时,停下,向托力招手。 托力走过去。 娜莎快步走到一侧,转过身,盯向他。 “阿妹,”托力赶过来,目光急切,“有事?” 娜莎指向赛场:“阿哥,能赢他吗?” “能。”托力斜过去一眼,郑重点头。 “另外两场呢?” “能!”托力冲她握个拳,目光坚毅。 “阿哥,”娜莎笑了,目光含情,“我晓得你能赢,我对大黑山神起过誓,你必须赢!” “阿妹,”托力做个鬼脸,指向远处备好的那匹千里马,“你看好了,就是那匹马,阿妹喜欢的银白色。待阿哥赢来,就送给阿妹!” “我不要那马,我要阿哥!” “阿哥晓得!” “阿哥,你以大黑山神的名义,向我起誓,你能够战胜他们,连赢三场!” 托力怔了,盯住她。 “阿哥,起誓呀!” “为什么要连赢三场?”托力问道,“已经说好了,是三局二胜!” “那是赢马!” “不就是赢马吗?” 赛场的鼓声响起来,人们在呼叫托力。 “快起誓呀!”娜莎顾不上许多了。 “可我……已经起过誓了!” “起过什么誓?”娜莎震惊。 “我输掉第二场,骑射。” “你……”娜莎急了,“对谁起的?” “大黑山神!” “谁让你起的?” 托力看向赛场的裁判台。 “神哪!”娜莎流泪了,盯住托力,“阿哥,你……你哪能起下这样的坏誓呢?你这是欺骗神哪!欺骗神是要遭天雷轰顶的!” “阿妹,你……”托力急了,“你听我解释,今年大灾,我们撑不过冬季了,牲口眼见就要饿死。大林之王奉他们的河神旨意来帮助我们,大祭司说,大黑山神传下谕旨,要阿哥输掉中间一场,一可保全大林人的面子,二可让河神开心,三也不影响赢局,阿哥……阿哥就起誓了……” “阿哥,”娜莎擦把泪水,盯住托力,“阿妹问你,如果阿妹嫁给别人,你……愿意吗?” “阿妹?”托力震惊,“你要嫁给谁?” “无论是谁,你回答我!” 托力咬紧嘴唇。 “阿哥,”娜莎目光紧逼,“你……不想让阿妹成为你的女人吗?” 见她将话讲得这般直白,且是在这个辰光,托力懵了。 “阿妹,”见娜莎目光殷切,托力这也回过神来,不再回避,凝视她,目光炽热,举起手,看向不远处的大黑山,“以大黑山神的名义,托力起誓,托力心中只存一个女人,就是阿妹,娜莎!” “我听到了!”娜莎指向大黑山,“阿哥,你再对山神起个誓,收回之前的誓言,不故意输掉第二场,不故意输掉任何一场,因为那是欺骗神!” 就在此时,勒格穿过人群,快步走过来。 “托力!”勒格在十几步外住脚,盯住他,目光威严。 托力打个惊战。 “哼,”娜莎盯他一眼,轻轻哼出一声,噌噌几步走到勒格与托力中间,挡住他们的视线,看向托力,声音响亮,“托力,你起誓,为神,为你的阿妹!” “我……起誓……”托力起誓,欲言又止。 “誓呀!” “怎么誓?”托力看向娜莎,几乎是呢喃。 “收回前誓,不欺骗神,全力一搏,为你的阿妹!” 托力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惶惑,不再迟疑,郑重地举起手,看向大黑山,字字铿锵:“神圣的大黑山神,托力收回前誓,再誓如下,三场比赛,托力全力一搏,为阿妹!” 勒格听到了。 勒格转个身,快步离去。 看向他的背影,娜莎笑了。 娜莎走近托力,凝视他,有顷,两手勾住他的脖子,嘴唇贴近他的耳朵,几乎是呢喃:“阿哥,神会保佑你的,去吧,践行你的誓言,赢到你的阿妹!”松开他,挽起他的手,走向赛场。 万众瞩目下,托力上场。 第一场比试,托力赢了。 第二场比试,托力又赢了。 三比二胜,托力完全锁定胜局,千里马已经是托力的了。 场上欢声雷动。 第三场是狩猎,出场的是巴帖尔。 于楼烦人来说,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友谊赛,可有可无。 然而,于老巴图,于阿古拉,于山神、河神的两个大祭司,于娜莎,尤其是于巴帖尔,这是最后的机会。 所有人都看向托力。 比赛开始了。 狩猎是草原人最爱看的赛事,河道两侧,站满观众。河道的一端,两个赛手,托力与巴帖尔,各自骑马弯弓,目光炯炯地盯住正前方的木笼。 木笼里是一只情绪紧张的灰熊。 托力的箭袋里是三支白色箭矢,巴帖尔的箭袋里是三支绿色箭矢。按照比赛规矩,他们每人只能向熊射出三箭,之后由专人检查死熊,射中要害致其死亡者为胜。如果猎物未被射死,而是逃掉了,则双方为战平,可用备用猎物复赛,直至决出胜负。 鼓声响起,万众瞩目。 笼中的灰熊正自焦躁,门打开了。 左右皆是人堆,一侧是两个骑马的射手,灰熊略一判断,沿着空无一人的河道一端拼命跑去。灰熊跑有几百步远,一声锣响,两名选手跃马弯弓,追向那熊。 托力渐渐领先两个马身。 托力追近黑熊,射出第一支白箭。 射熊的箭是特制的,既粗且大。 那支白箭飞出去,正中灰熊肛门,直入肚中。灰熊痛得猛蹿起来,嚎叫一声,头朝上竖起。 就在此时,托力的第二支白箭飞出,正中熊头。 那箭力道极大,矢头深深地箝入熊头。 灰熊轰然倒地。 就在场上欢声雷动之时,巴帖尔的绿箭射出了。 但那支绿箭没有飞向倒地的灰熊,而是不偏不倚地飞向托力的后心。 托力的马跑得飞快,正要超越倒地的熊。 但那绿箭的速度更快。 托力不及出声,跌落马下。 那是一支射熊的箭,箭杆足有指头粗,箭头是个棱形,由托力的背部透入,正中心脏。 巴帖尔的马疾驰而上,在驰过灰熊时,飞出第二支绿箭,射向已经死去的黑熊的心脏。 欢呼声嘎然而止。 突如其来的场景惊呆了场上的所有人,包括四名裁判。 “托力——”娜莎惨叫一声,跳上她的马,箭一般飞驰过去。 娜莎驰到托力身边,见一支绿箭穿入托力的后背,透心而过,箭头顶在他的前胸衣襟上。 托力已经气绝,鲜血正在流淌,溢出衣襟外面的鲜血在这寒冷的天里已凝结成冰。 娜莎擦把泪水,扒开他的衣襟,伸手进去,摸出一把血,抹在自己的脸上。 娜莎抬头,看向巴帖尔。 巴帖尔已经驰到很远的地方,正在拨马回转。 娜莎拣起托力落在地上的弓,从托力的箭袋里抽出余下的一支白箭,跳上托力的马,朝巴帖尔迎面驰去。 看到一脸是血的娜莎迎面驰来,巴帖尔惊诧了。 巴帖尔驻马,看向娜莎。 “娜莎!”巴帖尔扬弓大叫。 娜莎没有搭话,在将要驰到他的跟前时,才以极快的速度弯弓搭箭,放弦射去。 那箭不偏不倚,近距离透过巴帖尔的前胸。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 巴帖尔跌落马下。 娜莎从他身侧飞驰而过,没有回头。 河道两侧皆是帐篷。娜莎一骑驰至帐篷尽头,斜刺里冲向大草原,扬雪而去。 赛场上的突然变故彻底中断了草原与大林的一统之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老巴图一言未发,将长子巴帖尔的尸体放在马背上,带着余下的两个儿子及聘亲团队,没有作别阿古拉,沿着河谷扬长去了。 望着渐成黑点的大林客人,草原之王阿古拉如同从噩梦中醒来,大叫一声“娜莎”,跳上他的马,带上他的人,沿着娜莎留下的迹痕驰向白茫茫的雪原。 茫茫雪原上,一人一骑漫无目的,一路狂驰。 北风呼啸,黑云覆满天空。娜莎顶着狂风,贴着达兰喀喇的山脚,没有要停的意思。 风停了,雪花飘下。 苍天黑下来,大地一片洁白。 驮着娜莎的马冒着纷纷扬扬的雪片一路向东,不知驰有几百里。 马跑不动了。 娜莎跳下马,面朝北方连绵的白色山包,跪在雪原上,任由雪花飘落。 夜色暗黑,托力的马站在雪地里,仰天长嘶。 嘶鸣响彻夜空,一声接一声,引来十几个骑手。 众骑手欲牵那马,那马却吃力地跪下,嘴巴拱向面前的雪堆。 众骑手扒开雪堆,看到了跪在雪中、人事不省、一脸是血的娜莎。 他们抱起娜莎,去牵那马,马却再也站不起来了。 它叫格力,是匹神一级的战马。 六年前,格力降生在草原之王的马栏里,由娜莎一手养大。娜莎将它养到四岁,作为礼物送给托力。格力驮着托力完成三日赛事,再完成一场由山神赋予的加场赛,接着驮上它最爱的主人娜莎贴山脚向东狂驰七百多里,没有吃,没有喝,更在它生命的最后关头,用尽最后的力气为它的主人呼来救星,方才溘然长逝。 与林胡的亲事泡汤了,就要到手的救援没有了,楼烦人陷入绝境。 大雪纷飞,娜莎的马蹄印被越来越厚的白雪覆盖。 天色黑定了,阿古拉如无头苍蝇一般在茫茫的雪原上东驰西撞。一直寻到次日天黑,几近绝望的阿古拉一脸沮丧地回到王帐。 在王帐里候他的是勒格。 望着一身疲惫、两天未曾合眼、一日一夜未曾进食的阿古拉,勒格长叹一声。 萨仁端来奶汤,跪在地上,递给阿古拉。 阿古拉一气饮完,递还给她。 “娜莎她……”萨仁凝视他,欲言又止。 “酒!”阿古拉几乎是冲她吼叫了。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