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邹衍连生几日闷气,让弟子召来几辆马车,不告而辞稷下,投赵国去了。 邹衍前脚刚走,已回齐境的匡章这也安置好五都将士,回京复命。 苏秦、陈轸迎住他。 匡章扼要讲了楚地发生的事,尤其是唐蔑如何突然发难,分兵三万断其后路,对齐人四面围困,他出于不得已,才出击唐蔑,导致楚人整体塌陷等等诸事。 苏秦瞠目结舌。 “奇怪,”陈轸半是自语,“战场相持对楚人最是有利,唐蔑何以突然发难呢?” 匡章摸出有人射过来的那张字条:“苏子请看这个!” 苏子展开,陈轸探头一看,脱口而出:“是黑雕。” “是秦人送来的!”匡章应道,“这中间想必是秦人在搞鬼。” “这个结局是在下料到的。”苏秦苦笑一声,“也好,楚王没得指靠,正可入纵。” 朝中没有了靖郭君田婴坐镇,气氛顿时轻松起来,尤其是新齐王田地,完全我行我素,没有了约束。 先齐王时,作为朝廷政务的观察者,太子地越来越看明白一些真相,渐渐不喜欢田婴,认定他是个深藏不露的巨奸。就食于田府的门客数量越来越多,这也让他有种莫名的、不寒而栗的警觉,由不得想到老祖宗田完至齐后如何渐渐坐大、最终取代姜氏之齐的陈年旧事。 关键是,田府中几乎所有的门客都是田婴之子田文所养的,也唯田文一人的马首是瞻。 然而,百官不能无人挟制,朝中不能不设相府。齐湣王思虑数日,召来苏秦,请他举荐。 苏秦举荐二人,一是田文,二是陈轸。 湣王首先排除的是田文,盯住苏秦,直入其旨:“这个陈轸好像是名声不太好呢,苏子何以荐他?” “回禀我王,”苏秦拱手应道,“臣约略记得,我王之志在驰聘天下,此谓帝志。帝志为大志。我王欲成大志,须得强有力之辅佐良材。陈轸辅魏,先惠王驱十二诸侯于孟津;陈轸辅秦,受王命使楚,驱走张仪,使楚失治国良材,而秦得之;陈轸辅昭阳,使其居令尹之位,主政楚廷,强楚十余年。之后张仪至楚连横,陈轸为楚对抗张仪,支持屈平,力主楚国结齐制秦,两番为楚使临淄盟齐,可惜楚王不听,偏信张仪,致有今日败局。” “原来如此,”得知细情,田地颇为感慨,“陈轸为楚使时,确实与他人不同。这事儿可以定下,他为内相,你为外相,如何?” “谢我王信任。”苏秦拱手,“臣以为,我王可使田文为内相,陈轸为外相。由田文主内,陈轸主外,我王大业可成!” “这个不可!”田地摆手,“寡人欲行纵策,外相只能是你苏子,你责不旁贷!”略顿,“至于田文,还是做他的上卿为好。他有那么多的门客,还有稷下那拨子先生,够他忙活的。” 见湣王把话完全堵死了,苏秦不便再说,拱手:“臣受命。” 苏秦回到馆舍,置好酒宴,使飞刀邹请到陈轸,一边喝酒,一边将齐湣王诚意拜他为相之意悉数讲毕。 “呵呵,”陈轸苦笑一声,“又是苏兄举荐的吧?” “是的,”苏秦也笑了,“齐王让在下举荐,在下荐举二人,一是田文,二是陈兄。在下的提议是,由田文任内相,陈兄任外相。不料齐王不提田文,只问在下何以举荐陈兄,在下讲了荐举陈兄的缘由,齐王当场定下这事,由在下任外相,陈兄任内相,让在下知会陈兄。陈兄若无他志,明朝就与在下入宫,面陈大王,同掌齐事,如何?” “敢问苏子,你荐举在下的缘由是什么?” “一共三个,一是辅魏,驱十二诸侯朝会孟津,堪称是近数十年来最大盛事,也是魏国最后的辉煌;二是辅秦,受秦公之命使楚,驱张仪入秦,使楚失一大才;三是辅楚,先使昭阳居令尹之位,治楚十余年,使楚雄冠列国,之后又使楚盟齐制秦,期间为楚使齐多次,可惜方今楚王不识真才,不听陈兄啊!” “呵呵,”陈轸又是一声苦笑,拱手,“谢苏子这般高看在下。不瞒苏子,昭令尹治楚,其大政纲要无不是在下出的。昭阳之所以成事,之所以迄今无芊芥之祸,功在我陈轸一人。”长叹一声,举爵,一气饮尽,“不过,苏子好意,陈轸领了。齐国这个相位,你还是再荐田文吧。” “陈兄?”苏秦惊愕。 “是真的。”陈轸又斟一爵,“在下绝非客气。” “陈兄啊,”苏秦急了,“在下晓得兄长之志,也晓得兄长憋屈。这次不同于大梁,齐王他……别无选择,只能是陈兄啊!” “为何别无选择?” “田婴治齐近三十年,在齐盘根错节,已成大痈,先宣王也曾有过警惕,中间罢过他的相,但终归是寻不到合意人选,加之朝中皆是田婴朋党,先宣王无奈,只好复用他。方今不同,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王上任,田婴见风向不对,自行解职归薛,齐王若是再用田文,岂不等于又将朝政拱手送到田婴朋党手中?” “不瞒苏兄,”陈轸举爵喝下,慢吞吞道,“这也正是在下无意此位的缘由。你志在天下,看得远,想得大。在下志在邦国,看得近,想得小。不过,话说回来,只有看近了,才能看清。只有想小了,才能想细。两番使齐,在下对齐国算是看清了,想细了。先说这王,田地,在下使齐那辰光,他是殿下。此人刚愎自用,志大于才,与楚王熊槐有得一比。他嫌弃田婴,是因为田婴揽权太过,王权受削。贪欲之人,总是把自己看得过重,而轻看他人。为这样的人做事,可保无事的是累死也不争功求报的奴才,而不是人才。” “有意趣,”苏秦笑了,“敢问陈兄,你为何将齐王比作楚王,而不是比作先魏王呢?” “楚王、齐王怎么能与先魏王作比呢?先魏王有三敢,一是敢想,二是敢干,三是敢认错,他熊槐有吗?他田地有吗?熊槐就不说了,单说这田地,别的不说,就近日邹衍所奏之事,事关宗庙社稷、齐国兴衰,这是天大的事,若是先魏王,那是要惊天动地的,可他田地呢,压之不提不说,还逼走邹衍。苏兄想过为什么吗?”陈轸斟好酒,歪头盯住苏秦。 “请陈兄赐教!”苏秦反推过来。 “因为他既不敢想,也不敢做。说轻了,是没有担当,说重了,”陈轸指向胸口,“是这儿不够慧。身为君上,不晓得大小、轻重、缓急,是大忌啊。” 苏秦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吐完后点头:“是哩。” “这是说君,”陈轸将斟好的酒爵推给苏秦,自己端起,“再说臣,也就是田府。”朝苏秦举一下,饮尽,“先威王时,在下与田婴交过手,是个绵里藏针的人。之后是二忌相斗,邹忌与田忌,双双败场,这中间,在下不便推演,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最终得利的是田婴。田婴上场,慢慢的,朝中全是他的人了,先宣王几乎被架空,动他不得。田婴靠什么?靠的是人才。传说田府有门客三千,虽说三千之数不可能,但其府中门客济济却是事实。门客从哪儿来?稷下。稷下学子,在从先生学几年之后,凡是守不住清贫的,大多投到他府上。为何投到他府上?因为自先威王时起,稷下就一直由田氏一门掌管。掌管者谁?田文。” 苏秦又吸一口长气,眼睛眯缝起来,下意识地端起酒爵,耳边回响起齐湣王的声音:“……至于田文,还是做他的上卿吧。他有那么多的门客,还有稷下那拨子先生,够他忙活的。” 陈轸所析甚是,看来新齐王对田文有所忌惮,对田氏日益坐大也很在意了。 “陈兄,”苏秦举爵至唇边,小呡一口,“时过境迁,现齐王不是先齐王,已经对田氏势力有所提防了。以陈兄之才,只要主政,陈兄大权在握,相信那些食客……” “呵呵呵,”陈轸笑了,“苏兄呀,在下倒也不是惧怕那些食客,也非惧怕他田氏。他田氏能厉害过白相国吗?当年入魏时,在下身无分文,亦无援手,不是照旧扎根立府、斗倒集钱、权于一身的白相国吗?” “在下要的就是陈兄这股子血性!”苏秦激动,“有陈兄在齐,公孙兄在魏,屈平在楚,相信纵亲大局能够再扳回来!” “唉,”陈轸长叹一声,“在下……”闭目有顷,“不瞒苏子,若是在十年前,不,在五年前,有这般情势,在下必定义无反顾。只这辰光……”摇头,指指自己的心,“这儿已经死了。在下可谓是万念俱毁,只存一念,苏子可想知道?” “何念?” “家。”陈轸盯住他,“确切说,是婆娘,是孩子,是一头猪、几只羊、一群鸡鸭,外加一个热炕头。” 苏秦再吸一口长气。 “唉,”陈轸长叹一声,“想想还是烦哪。说来说去,还是人家老光头洒脱,没有女人守身边,却有女人搂着死。没有儿子顶老盆,却有弟子哭棺木。”摇头,“想我陈轸,呵呵呵,再没有这个洒脱喽。”压低声音,“你那白嫂子又怀身孕了,不定是个臭小子呢!” “真好!”苏秦拱手贺道,“祝福陈兄了!”略顿,“敢问陈兄,下一步欲去何处?” “邯郸。” “要在邯郸安家?” “走个过场吧,让你嫂子在那儿生个娃。” “那……”苏秦怔了,“陈兄欲至何地安家?” “赵地。” “邯郸不就是……”苏秦目光质询。 “呵呵呵,赵地大了,是不?”陈轸笑道,“你那个白嫂子烦人哪,她是西羌人,听她说,出生在河水西边,老西老西的地方,那儿有山地,有草原,她是她娘在马背上生下来的,她做梦都想回到那大草原上。她要走得太远,在下不适应,听闻楼烦、林胡归赵了,在下就想到那儿看看,或可让你的白嫂子有个归依之处。” “啧啧啧,”苏秦慨叹,“嫂夫人能有陈兄,是她的福啊!” “呵呵呵,”陈轸又笑几声,“她也是这般说。她说,她愿意为我死,从她眼睛里,我晓得她说的是真的。人家已经愿意为我去死了,我也总得有所表示吧。我问她愿意死在什么地方,她说,她想死在草原上。在她死时,身边能有一匹马,再有一群羊守着她。” “真好!”苏秦闭目,许是想到姬雪母女,泪水流出。 “嗬,”陈轸笑了,“也是奇怪,在下昔日不吃羊肉,主要是讨厌那股子膻味儿,可自打有了你白嫂子,嘿,几天不吃羊肉,心里就痒痒的了。你嫂子做羊肉的手艺,当真不错!待你哪日得闲,到我家里,就让你嫂子烤出羊排给你吃,保管你香到心窝子里!” “哎哟,”苏秦打个惊怔,一拍脑门,“说起羊来,在下差点儿忘了几个师友呢。” “师友?” “对的,几个牧羊的师友。” “牧羊的师友?”陈轸眯起眼来。 显然,陈轸很难想象牧羊与苏秦的师友之间有何关联。 “走,”苏秦起身,“我们这就望望去。” 二人坐上飞刀邹的车,驰出城外,来到杨朱的草舍。 舍门开启,迎接他们的是一对年轻夫妇。苏秦细问,方知杨朱一行早在两年前就将这处草舍卖给他们,不知何处去了。 苏秦细问售卖日期,断出这几个老人离开齐国与齐人克燕有关。 圣人不居无道之邦,此言非虚矣。 陈轸不愿任相,湣王别无合适人选,在苏秦劝说下,勉强起用田文,封他为孟尝君,以褒扬他对稷下学宫的贡献。 在匡章回朝后不久,湣王一气呵成,引领众臣前往先庙,祭祷先祖,诏告天下,以苏秦合纵制秦为长远国策,拜苏秦为齐国外相,拜田文为齐国内相,拜匡章为上将军,其他朝臣也都被他倒腾一遍,换掉不少老臣。 像任何一个历经新老更替的王朝一样,在宣王驾崩之后,短短不到两个月,出入齐国内廷的,除苏秦等少数几个老面孔外,大多换作了田地熟知的人。 齐国朝堂焕然一新了。 安定好齐国,苏秦的心事落在燕国上,遂别过齐王,与陈轸离齐至赵,欲从邯郸赴燕。 二人离开临淄,赶往邯郸,过河水时路过胥宿口。过胥宿口时,苏秦惦念山里,就到市集上买些粮米及常用物什。渡过河水,陈轸看到一树,向苏秦介绍他与淳于髡曾在那棵树下戏谈,二人过去,摆好菜肴,祭过淳于子。 见苏秦望着那山迟疑,陈轸忖出他想念鬼谷了,就怂恿他进山。 苏秦将车马交给陈轸的御手,与飞刀邹分别背起所购的米粮等物,看向陈轸:“陈兄,要不要一起进山看看?” “在下一直候着你的邀请呢!”陈轸笑了,从苏秦肩上取下一袋粟米,噌地背在肩头,迈开大步走在前面。 进山之后,陈轸连过三个岔口,且每一次都选择正确,苏秦怔道:“陈兄,你怎么晓得要走这一条?” “呵呵呵,”陈轸笑道,“若干年前,在下进过这道谷呢。” “你进过什么谷?”苏秦惊讶。 “鬼谷呀。张仪那小子没对你讲?” 苏秦摇头。 “啧啧啧。”陈轸叹道,“那小子真阴!” 苏秦询问,陈轸遂讲起当年自己如何进山,如何遇到童子,童子又如何使他去见张仪等,听得苏秦不胜唏嘘。 说说道道中,三人越过一道垭子,拐进鬼谷。 在谷口的那块刻着字的巨石边,苏秦止步,将肩上之物交给飞刀邹。 “苏子?”陈轸怔了。 “陈兄,在下就不进去了。”苏秦指向谷里,“待会儿见到在下的师兄与师姐,你代在下向他们问个安,再向师姐捎个话。” “什么话?” “师弟苏秦谢师姐救命之恩!” “她救你命了?” “她救的不只是我的命。”苏秦看向谷中。 “要不要向你先生问个安?”陈轸小声。 “先生是不会见陈兄的!” “唉,是了,”陈轸轻叹一声,“在下命中没有这个福分呀。”从飞刀邹的担中又取一物,一并儿搭在肩上,头前走去。 鬼谷子的草庐依在,只是苏秦、张仪他们当年所住的草舍因年久失修而略有塌陷,这辰光变作鬼谷中的柴房。 草庐的门关着,没有上锁。 陈轸吁出一口气,将东西放在舍前,上前轻叩柴扉。 开门的是童子。不过,他早已不是当年的童子了,下巴上还蓄起一小撮胡子。 “客人是——”童子瞄他一眼,目光落在几步之外的飞刀邹及放在地上的一堆物品上。 “在下陈轸,”陈轸躬身施个大礼,“您是苏子的大师兄吗?” “什么苏子?”童子没有回礼,语气淡淡的。 “就是苏秦。” “你有何事?”童子不冷不热。 “是这样,”陈轸指一下地上的粮米物品,“在下路过此地,受苏子之托捎带少许粮米油盐等日用杂物,以供先生、师兄并师姐不时之需,望大师兄不弃!” “我收下了。还有事吗?”童子依旧不冷不热。 “还有一事,”陈轸再揖,“苏子有话捎给师姐,请问师姐在吗?” “请稍候。”童子掩上舍门,转身进洞。 童子走到玉蝉儿的洞中,里面燃着一根松明子,发出滋滋的响声。 “了了姐,有人寻你!”童子道。 “他没进来吧?”玉蝉儿道。 “没。” “谁来了?” “陈轸。” “他寻我做什么?” “说是有话捎给你。” 玉蝉儿缓缓起身,换上一袭白衣,款款走出洞穴,走进草舍,打开门。 “上卿大人,”玉蝉儿道,“说是你有话捎给我,说吧。” 陈轸深揖一礼:“我受苏子之托捎话给……师姐!” “请讲。”玉蝉儿回他个礼。 “回师姐的话,”陈轸应道,“苏子要捎的话是,师弟苏秦谢师姐救命之恩!” “我听到了。还有什么事吗?” 这是要赶客了。陈轸眼珠子连转几下,指向院中的物品:“这是苏子托在下捎带来的,在下可以放进舍中吗?” “谢谢。”玉蝉儿让到一侧。 陈轸与飞刀邹将所带物品悉数搬进舍中,摆好。 “请问师姐,在下可以讨碗清水喝喝吗?”陈轸无话找话。 玉蝉儿舀给两碗水,一人递一碗。 陈轸接过自己的,一边慢悠悠地喝,一边滴溜溜地转动两只眼珠子,将舍中情景悉数扫瞄一遍。 是的,这就是培育出名震天下的鬼谷四子的草舍,前番入谷,他只在舍外转悠,今番获准走进舍内,是他此生莫大的荣幸了,他必须将里面的所有一切印在心中。 草堂不大,也不规则,是依山就势搭建出来的,三边是墙,一边没墙,黑洞洞的深不见边,当是连通一个山洞,想必鬼谷子这辰光就在洞中。 草堂四壁挂满草药,厅舍里弥漫一股子浓郁的药草味。陈轸细审过去,药草各不相同,几乎没有重复的。 陈轸的目光落在侧墙上。墙上挂着几排深浅颜色不同的竹简,上下连缀,靠墙壁横悬着,简上面错落有致地排列着以五行、方位、时序等为序列的天人相应类比,横成行,竖成列,文义对比简明扼要: 五行 五方 五时 五气 五化 五脏 五腑 五窍 五体 五志 五色 五味 五音 五声 五谷 木 东 春 风 生 肝 胆 目 筋 怒 青 酸 角 呼 稻 火 南 夏 暑 长 心 小肠 舌 脉 喜 赤 苦 徵 笑 黍 土 中 长夏 湿 化 脾 胃 口 肉 思 黄 甘 宫 歌 稷 金 西 秋 燥 收 肺 大肠 鼻 皮毛 忧 白 辛 商 哭 麦 水 北 冬 寒 藏 肾 膀胱 耳 骨 恐 黑 咸 羽 呻 菽 陈轸看得正痴,玉蝉儿揖礼,又在赶客了:“陈大人,你的水已经喝完,还有事情吗?” “有有有。”陈轸迭声。 “请讲。” “就是这个,”陈轸指着墙上的竹简,“有意趣。” “是何意趣?” “以五行为据,将诸物分别为五,彼此相应,倒真是开人眼界呢。不瞒师姐,在下也算是走南闯北的人,可这种分法,在下是第一次见。” “谢陈大人褒奖!”玉蝉儿拱个手,“请陈大人不要叫我师姐,因为我不是你师姐。” “好咧,不过,”陈轸眼珠子一转,“也请你不要叫我大人,因为我已经不是大人了。这辰光,我是个十足小人,芸芸众生之一耳。” “是吗?”玉蝉儿盯住他,有顷,给他个笑,“天地变易,能大能小,了了贺喜你了。” “了了?”陈轸眯起眼。 “你可叫我了了。” “哎哟嗨,这名字好!”陈轸惊叹一声,竖个拇指,“人生苦乐,一了百了。”指指自己的心,“万千欲念,一了百了。” “客人还有什么事吗?”玉蝉儿再道。 “在下有个奢望,”陈轸拱手,“就是拜见鬼谷先生!恭请了了禀报先生,就说小人陈轸久慕先生,诚望一睹先生尊容,聆听先生一言指点,望先生怜悯!” “先生不在谷中。” “哦?先生呢?” 玉蝉儿指向户外:“大山里面,云深不知处!” 陈轸长叹一声,一脸沮丧:“轸晓得,是轸没有这个福分!”朝玉蝉儿拱手,“小人告辞!”大步出舍。 玉蝉儿送到门口:“客人请留步!” 陈轸停下,回转身,一脸热望。 玉蝉儿道:“你有病。” “我……我有何病?”陈轸急了。 “脾胃。” “咦,我能吃能喝呀。”陈轸怔了。 “能排吗?” “我这……”陈轸脸上涨红,“能排呀,不过是几天一次,排起来是……有点儿艰难。” “三焦虚火,内中积淤,毒结于肠,火生于中,长此以往,寿不久矣。” “天哪!”陈轸夸张地叫出一声,深揖至地,“我的儿子还没生出,万万死不得哩,祈请神医救轸小命一条!” 了了笑了,写出一方,递给他:“不打紧的,你循此方采药,每日煎服,服药旬日,腹中积淤当可排空,会有腥臭脓血,你不必惊慌。之后你可静养三月,饮食清淡,多食粟麦,再三月,多食粗粮糙米,补以禽蛋果蔬,半年之后当可痊癒。” “谢谢,谢谢!”陈轸双手接过医方,扑嗵跪地,行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玉蝉儿也不拦他,待他礼毕,转对飞刀邹,显然早就认出他是谁了,摸出一个锦盒,递给他:“请将这个交给苏秦,每日一粒,连服十五日,可除他体内余毒!” 飞刀邹揖个大礼,接过锦盒,与陈轸一道转身离开。 望着二人走远,玉蝉儿轻叹一声,掩上房门,走向洞里,在洞口遇到童子。 “了了?”童子笑问。 “了了。”玉蝉儿语气怅然。 “苏师弟就在谷口。”童子道。 “我晓得。”玉蝉儿回他个苦笑,“却却,我们这去先生的洞里吧。” 童子伸手,玉蝉儿拉上,二人肩并肩走进洞穴深处,直入先生的洞窟。 童子燃起三根松明子。洞中明亮起来,空气中弥散起松油的清香。 先生的洞窟仍旧保持原样,几案上依旧摆着那块木椟,木椟上依旧写着那首偈语:“了却俗缘,缔结道心;玉女金童,共济世人。” 是的,这是先生留给他们的最后叮嘱。 几案旁边摆放着鬼谷子的棋局,局中的黑白子是童子摆的,黑、白两团棋子相互缠绕,如两条巨龙,各抱地势,勾心斗角。 从局面上看,二龙交错争斗,针锋相对,正杀得难分难解。 童子坐在棋盘前,盯住棋局,眉头紧凝。 “咦,你不是不弈棋吗?”玉蝉儿笑道。 童子叹出一声,那声音像极了鬼谷子。 “却却,忘记外面的事吧,我们还是回到内中。这些日来,我苦思冥想,可总有什么隔着,有时候似乎看到什么了,却又悠然不见……”玉蝉儿顿住。 “记得先生在时,你就有过这种感觉。” “是的,可不一样。那辰光,我是钻在林子里迷路了,先生将我引出来。这辰光,是我就在外面,试图钻进去,可只要钻进去,就又迷路了。” “迷在哪儿了?” “迷在经络里。” “经络?”童子闭目,有顷,“这个得问先生。” “可先生不在呀!”玉蝉儿苦笑。 “我晓得他在哪儿。” “天哪,快带我去!”玉蝉儿一把抓住他。 童子脱开,席地坐下,脱掉鞋子,朝跟前努个嘴。 玉蝉儿意会,在他对面坐下,脱去鞋子。童子伸出手脚,玉蝉儿偎近,二人以手足相抵,四目闭合,调匀呼吸。 渐渐的,二人气息同步。 洞中静寂如死,惟有三根松明子在燃烧中噼啪作响。 玉蝉儿渐入定中,于恍惚间,面前现出一片云海。 云海里,微风阵阵,鸟语花香,但没有道路。 玉蝉儿正自踟躇,童子走来。童子走处,赫然是一条开满山花的小径。 “此是何地?”玉蝉儿问道。 “东灜。” “东灜?”玉蝉儿怔道,“东灜不是在大海里吗?” “是的,它在大海里。”童子说着,向她伸出手。 玉蝉儿拉住,二人手牵手走向花径。 花径通向一座山。山不高,山顶有块巨石,石上坐着二人,一个消瘦,银发飘飘,一个壮实,一头乌发经过精心梳理。 二人一动不动,背朝玉蝉儿、童子坐着,似在凝望远方。观身影,似曾相识。 玉蝉儿松开童子的手,快步登上山巅。 玉蝉儿豁然开朗,眼前一片蔚蓝,茫茫大海,水天一色,极目望不到尽头。 这是玉蝉儿从未看到过的景象。 玉蝉儿忘记了那两个人,忘记了童子,痴呆呆地远眺。 “蝉儿!”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道。 玉蝉儿回头,见是一个老丈。 一个她从未见过的老丈,满头银发,一脸慈祥。 玉蝉儿盯住他,良久,想到许是方才所见的那个老人,冲他拱个手,回个笑:“回禀老丈,我不叫蝉儿!” “你叫什么?” “了了。” “呵呵呵,”老丈笑了,“你了不了。” “我了了。” “你了了此,了不了彼;了了东,了不了西;了了外,了不了内;了了黑,了不了白;了了上,了不了下;了了去,了不了来……”老丈打开话匣子,了了、了不了起来。 “……了了明,了不了暗;了了鸡,了不了鸭;了了山,了不了水;了了鼻,了不了眼;了了冬,了不了夏;了了地,了不了天;了了阴,了不了阳,了了肉,了不了灵;了了……”玉蝉儿截住他,接过他的话头,顾自了了、了不了地说下去。 “呵呵呵!”见玉蝉儿扎下架势,这要没完没了,老丈笑笑,打出个手势。 玉蝉儿停住,挑战般望着他。 “蝉儿,你这是了了,还是了不了?”老丈现出得意。 玉蝉儿闷头一想,果真是,人家一提,自家竟然这般无休无止了。 可他怎么认定我就叫蝉儿呢?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