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页 傅思嘉蹙眉望向云观澜,云观澜沉吟道:“不知道是《梦都报》根本没有收到线报,还是收到了觉得新闻价值不够?” 傅思嘉点点头:“我明白了,两位在这里稍等片刻。” 她下了高脚凳,朝内间走去,目送她的背影消失,云观澜才转过头来悄声问孟聆笙:“你的酒好喝吗?” 孟聆笙蹙着眉尖,这才露出一脸苦相来,吐出舌尖轻声嘶哈,一边嘶哈一边用手给舌头扇风:“不好喝,辣得很。” 那一点点粉红舌尖水光盈盈的,云观澜不由得起了坏心,把自己的酒杯往她眼前一推:“我的不辣,你用它漱一漱口?” 孟聆笙将信将疑地托起他的酒杯,转到云观澜未沾唇处,刚要喝,傅六小姐就回来了:“我问过了,《梦都报》的主编说,最近并没有收到关于凶杀案的线报。” 云观澜看着孟聆笙放下酒杯,心里一边遗憾,一边说:“奇怪,《梦都报》在上海的花边小报里也算佼佼者,幕后推手为什么偏偏放弃了《梦都报》?” 傅思嘉肩一耸:“谁知道,不过你们放心,我会把他揪出来的。” 云观澜和孟聆笙再次向傅思嘉道谢,傅思嘉笑道:“来都来了,两位仗义侠客不去舞池里跳个舞吗?” 既然主人都已经开口了,云观澜单脚着地下了高脚凳,朝孟聆笙伸出手:“孟律师,请。” 孟聆笙有些窘:“我不会跳舞……” 傅思嘉笑:“又不是让你去台上,这舞池里谁还是舞蹈演员来着,不过瞎跳罢了。” 孟聆笙还在犹豫,云观澜索性一把握住她的手,牵着她朝舞池走去。 进到舞池中央,四周尽是红男绿女,孟聆笙仰脸看云观澜,红绿变换的网一样的灯光网住了他们,他们像是同一张渔网里的两尾鱼,被绑定、束缚住了,要相濡以沫,无处逃离,她整个人都落在他长而宽的影子里。 牵着她手的那五指挤进她的指缝间,与她十指相扣,一条修长有力的手臂揽上她的腰肢,对面的男人笑眼如弦月,薄唇如弯弓:“不会跳没关系,我教你啊。” 悠扬舒缓的音乐声响起来,乐声贯耳,十指紧扣,贴在腰肢上的手心滚烫,一股淡巴菰气扑面而来,虚笼住全身,孟聆笙只觉得晕,仿佛踩在云端不落实地,她垂下眼睛盯住地面,跟着云观澜的节奏乱晃,只看见投在地上不断变换的灯光,和灯光里你退我进的两双鞋子,黑和白,平底和高跟,男和女……云观澜和孟聆笙。 一支舞跳到尾声,云观澜只欣赏到一段洁白的后颈,这小律师可真瘦,跳舞时后背肩胛起伏,蝴蝶似的翩跹,让他总想伸手去按住。 跳完舞后,云观澜没有立刻松开孟聆笙的手,两个人牵着手走出舞池,一出舞池,冷不防地,孟聆笙突然甩开了云观澜的手。 云观澜心里“咯噔”一声,他蓦地想起了看守所里的那一幕。 他循着孟聆笙的视线望过去,果不其然,在她视线的尽头处,看到了那夜在看守所遇见的人,她的同乡,法院推事郑无忌。 郑无忌正侧身坐在吧台前喝酒,一杯红酒在他的手里轻轻晃着,红色液体荡漾如血。他似乎很喜欢穿白,来舞厅也是一身严谨的白色中山装,扣子整整齐齐地扣到最上面一颗。红与白之间,是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他的视线投向舞池,落在孟聆笙身上。 不知道他在这里已经坐了多久,或许,他坐在这里欣赏了一整支舞。 云观澜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被人窥探的不适感。 郑无忌朝孟聆笙遥遥举起酒杯。 孟聆笙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情愿而又不得已地慢步走到郑无忌面前,垂头低声喊一句“郑大哥”。郑无忌上下打量她一眼,他的眼神很淡,语气也很淡:“好巧,你今晚很美。” 孟聆笙道一声“谢谢”,声音越发低了下去。 郑无忌离开椅子,冲她伸出手:“不知道你肯不肯赏光,陪我也跳一支舞?” 云观澜的直觉告诉他,孟聆笙不会拒绝这个人。 孟聆笙仿佛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这个人! 果然,孟聆笙乖乖把手放到对方的手心里,任由对方牵起她的手。 与云观澜擦身而过时,她停住了脚步,低声对云观澜说:“云先生,你自己先回去吧,今晚谢谢你。” 郑无忌侧脸看向云观澜,嘴角笑意微微:“多谢云先生。” 云观澜心里不痛快起来,郑无忌算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对自己说这句谢? 他的视线掠过郑无忌,落在孟聆笙脸上:“做人做事要有始有终,既然送你来了,我也一定会送你回去,我在这儿等你。” 孟聆笙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任由郑无忌牵着她走进了舞池。 云观澜坐到高脚凳上:“一杯‘还君明珠’。” 还君明珠,是刚才孟聆笙喝的那杯酒的名字。 舞池里,孟聆笙和郑无忌相对而立,孟聆笙垂着眼睛。她觉得窒息,感觉自己仍旧是一尾鱼,但已不是渔网中那仍有同伴相濡以沫的鱼,而是已被渔夫捞出,单独放在砧板上的将死之鱼。 郑无忌伸手揽住她的腰,像一副收紧的镣铐,沉重冰冷,激得她下意识地想逃,对方却早已察觉到她的意图,狠狠地将她箍住。 但他的脸上却还是淡淡的笑容,将她轻揽入怀,若只是远观,任谁都会觉得他是个谦谦君子。 然而只有孟聆笙听得到他的呢喃。 “灯红酒绿,醉生梦死,这里真好是不是? “很久之前,有人对我说,他听人说过,上海有好些舞厅,人们在里面听歌、跳舞、喝酒,每个人都健康快活,他说他也想有一天可以到上海去,带着心爱的姑娘,和她一起在舞厅里跳一支舞……刚才,你跳舞跳得快活吗? “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今天是什么日子? “你已经彻底把他忘了吧?孟聆笙,或许我应该称呼你……” 揽着她腰的手沿着脊背向上攀爬,掌心合住她的肩头,猛然用力地把她扣进自己的怀中,郑无忌微微俯下身来,唇畔挨近她的耳边,轻声呢喃:“……弟妹。” 孟聆笙的脸倏然煞白。 一曲终了,坐在吧台上,云观澜远远望见郑无忌牵着孟聆笙的手走出舞池,朝吧台走来。 孟聆笙整个人失魂落魄的,一张本就白皙的脸此时更是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 一直走到吧台前,郑无忌才松开孟聆笙的手,他看一眼云观澜手边的酒杯:“还君明珠?‘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好名字。” 说完这句话,他向云观澜和孟聆笙点头致意,转身离去。 郑无忌走后,云观澜拿起孟聆笙搭在一旁的风衣想为她披上:“天色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 孟聆笙却侧身避开,云观澜双手捏住风衣领子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孟聆笙垂着眼睛躲过云观澜的视线,她伸手拿过风衣自己穿上。 两个人沉默着走出远东第一厅的大门,走到路灯下,孟聆笙突然停下了脚步。 而云观澜的车停在十步开外,云观澜扭头看孟聆笙:“怎么了?” 孟聆笙站直了身体,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口吻礼貌而疏离:“云先生,你先走吧,我自己叫黄包车回去就好了。” 云观澜蹙眉,他折回孟聆笙面前:“为什么?” 孟聆笙偏头避开他的视线,望着地上一长一短两个人的影子:“我们并不顺路。” 长影子靠近了短影子一步:“来的时候我们也并不顺路。” 短影子向后退一步远离长影子:“正是因为已经浪费过你的时间,所以更应该及时分道扬镳。” 她侧着脸,尖尖的下巴和细细的颈子在姜黄的路灯光里显现出不可扭折的倔强,云观澜心知,她突如其来的态度变化定然与郑无忌脱不开关系。他突然也生起气来,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云某就先告辞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己的车前,拉开车门刚要坐进去,却又听见身后孟聆笙喊:“云先生。” 云观澜心头一喜,面上却装作毫无表情,握着车门把手回过头去,声音冷淡地道:“孟律师还有何指教?” 孟聆笙站在路灯下,灯光伞一般洒落在她身上,她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按住在夜风中飞扬的风衣下摆,隔着这一段短短的路,她的声音被风送到云观澜耳朵里:“这些天多谢云先生的帮忙。” 顿了一顿,她接着说:“但是说到底这是聆笙一个人的事情,不应该总是麻烦别人,从今以后……” 云观澜握紧了手里的车门把手,他扬声开口,打断她的话:“云某明白了。” 什么小场务和女教员,什么大律师和小助理,什么夫妻,什么师徒,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罢了。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车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汽车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只余淡淡一缕烟尘。 只等冷冷夜风吹过,烟尘也将随之消散不见。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