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云观澜、孟聆笙订婚启事: 我俩今以电影为媒,《六法》为妁,山河为证,苍天作鉴,遵严慈之命缔结三生。谨定于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八日在联懋电影闸北片厂举行订婚典礼,特此敬告诸亲友。 回到上海,云观澜和孟聆笙在《新民早报》上刊登了订婚启事。 虽然是新青年,但在婚姻大事上,云观澜的观念却有些传统,他追求仪式感,认为订婚这个环节必不可少,又想在日子上讨个好彩头。 联懋今年预备大展宏图,同时开拍了好几部电影,他作为老板要一直忙到年中,孟聆笙的事务所也是一样。 两人原本想取六月六号或者六月八号,但算命先生说不是吉日,最后定在了八月八日。 启事一见报,云公馆和孟氏事务所的电话就一直响个不停,都是打来询问情况和确定消息的同行、朋友和委托人。 急性子的比如余玫瑰直接打上门来,痛骂孟聆笙不够意思:“订婚这么大的事,我作为你的好姐妹,竟然和陌生人一样,是在报纸上看到的!” 孟聆笙安抚她,结婚时一定让她做伴娘,她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余玫瑰大闹孟氏事务所的同时,云观澜的办公室里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林馥背着手站在他的办公桌前,话还没说出口眼睛就先红了,她的手里握着《新民早报》:“云先生,这个启事是真的?” 云观澜干脆地回答:“是真的,词也是我和聆笙一起想的。” 林馥眼圈通红,泫然欲泣:“我以为会是傅六小姐……” 云观澜打断她的话:“一直是聆笙,没有别人。” “从华盛顿开始就一直是她?” 云观澜摇头:“从那之前很早开始。” 他绕过办公桌走出来,走到她面前:“小林,我知道你对我有情,可是情之一物,贵就贵在两情相悦。我已与他人缔结三生,抱歉,不能回应你的感情。” 林馥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她用手背擦,却越擦越多。 她仰起脸来看云观澜,勉强笑着说道:“云先生,我来中国是为了你,既然这样,那我就回家了。” 泪水涟涟的一张粉脸,仿若雨中睡莲,楚楚可怜,云观澜看在眼里,心生怜悯:“也好,现下这种时局,美国要比中国安全多了。” 林馥摇摇头:“我不是回美国,我是要回日本。” 云观澜蹙眉:“日本?” 林馥点头:“对,日本。其实我一直在骗你们,我不是中国人,我是日本人,原名小林抚子,华盛顿那次,我是去旅行。我知道你们中国人不喜欢日本人,你把我错认成了中国人,我也就将错就错,一直瞒到如今。现在我要走啦,没有必要再隐瞒了。” 她垂下眼帘:“兴许,告诉你我是日本人,你还会记我记得深一点……云先生,你会记得我吧,记得一个喜欢过你的讨厌的日本女孩子。” 云观澜递给她一张纸巾:“我们中国人讨厌的不是日本人,而是强盗、侵略者。一千年前,我们是不讨厌日本人的,盛唐的那段往事,让我们一直自以为是师长之国,甚至民国十二年你们日本关东发生地震时,我们中国人还为你们捐款赈灾。小林,我们共事两年,你是个很好的员工,谦虚好学,就像盛唐时来华的留学生和遣唐使。我很高兴遇到你,希望我们能保持这份友谊,永不变质。” 小林抚子接过纸巾,擦干眼泪挤出一副笑脸:“谢谢你,云先生。你和孟律师的订婚典礼我就不到场祝贺了,祝福你们白头偕老。” 犹豫了片刻,她小声说:“云先生,上海不安全,你和孟律师要早做打算。” 云观澜点点头:“我明白,祝你一路顺风。” 小林抚子走后不久,云观澜也捞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他开车直奔孟氏事务所而去。 事务所里只有孟聆笙一个人,她正伏案写东西。孟聆笙嫌热,把衬衫袖子高高挽起,像是遇到了什么症结,她停笔蹙眉思考了一会儿,思考得艰难,不自觉地咬起钢笔头来。 云观澜斜倚在门口欣赏了一会儿未婚妻奋笔疾书的姿态,这才走进去,放下手里拎着的桂花绿豆汤:“歇一会儿吧,我的孟大律师。” 绿豆汤盛在瓷罐里,瓷罐放在塑料盒里,塑料盒里堆满了冰块,再用一层棉被把塑料盒包起来,层层保护之下,从联懋到事务所,横穿大半个沪城后,绿豆汤还是凉丝丝的。 孟聆笙上楼取两个小碗和汤勺,两个人坐在办公桌前,头对着头喝绿豆汤解暑。 余晖耀眼金红,窗户半开半掩,风撩窗帘哗啦啦作响,落地风扇吱呀呀地转,水门汀地板上小陈出门前泼过水,还未干透,一片亮汪汪。 隔壁家客厅的窗户也开着,无线电的声音蜂蝶儿般长翅膀似的飞进事务所来,周璇用甜腻腻的嗓子在唱《花开等郎来》—— “满园鲜花开,独自徘徊, 郎君一去不回来呀, 花容儿憔悴,懒依梳妆台, 人儿呀今何,花儿为谁开。 薄命伤情怀,盼想郎, 低头慢步下琼宅……” 云观澜轻踢一下孟聆笙的鞋尖,笑盈盈地问孟聆笙:“你刚才,有没有在等我来?” 孟聆笙舀起一勺漂着桂花瓣儿的绿豆汤往他嘴里塞:“等啦,等来一条大色狼!” 两个人笑闹间,身后的门突然被敲响。 云观澜扭头一看,郑无忌正站在门外,一脸阴沉地望着他们。 云观澜正握着孟聆笙的腕子,见郑无忌来,索性用力把孟聆笙扯到自己怀里:“郑推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郑无忌迈进门来:“我来找这里的主人。” 云观澜挑眉笑道:“巧了,聆笙已经和我订婚,我们夫妻一体,我就是这里的主人。” 郑无忌也笑了:“是吗?结论不要下得太早,云先生和孟律师订婚典礼都还没举行呢。当年我郑家可是送过书纸收过回帖的,遇到个言而无信的人,不照样是一场空。” 云观澜扬起嘴角:“不劳郑推事担忧,我的未婚妻是个一诺千金之人,启事既登,万死无悔。” 孟聆笙仰脸看向云观澜,轻声道:“放开我。” 云观澜放开手,孟聆笙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因打闹而凌乱的衣衫:“郑大哥,对于十一年前的事情,我万分抱歉,但也到此为止了。如你所见,我要和云先生订婚了,八月八号联懋闸北片场,你若赏光来,我们必然奉若上宾。” 郑无忌冷笑:“十一年前发过的毒誓,看来你已经忘了。” 孟聆笙道:“我一刻不敢忘,但很抱歉,我是个无神论者,不信什么黄泉报应。” 郑无忌目露阴鸷:“那么,四年前我对你说过的话,你也不记得了?” 四年前,林阿蛮死后,他曾威胁她,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这一生所有努力都白费,所有梦想都成空,所有她爱的人都触不可及,所有爱她的人都不得善终。 孟聆笙微微一笑:“我记得。可是郑大哥,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不放过我,我为什么不给自己找一个盟友呢?” 云观澜冷眼看到这里,才笑着揽过孟聆笙的肩膀:“郑推事,底牌都已经出尽,你还有什么胜算?” 他俯身在孟聆笙耳边轻声说:“我有些话要单独和郑推事说,你自己出去转一转好不好?” 孟聆笙不疑有他,朝郑无忌点点头:“郑大哥,再见。”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云观澜这才回到屋里。 郑无忌收起了所有文质彬彬的伪装,目光冷而狠毒地看着云观澜:“你想说什么?” 云观澜在孟聆笙的椅子上坐下:“西方人的《圣经》里有一句话,叫‘凡走过的必留下痕迹,凡寻找的必能找到’,这句话对你我而言再恰当不过。” “这些年来,你利用职权,对林阿蛮杀夫案施加不正当影响;通过贿赂干涉联懋电影审查;私下投资九州电影,利用九州在商业上对联懋进行打压。桩桩件件,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但夜路走多总会撞鬼,你的痕迹已经被我找到,我已攥在手里,且不说前两项,如果我没有记错,民国法律明文规定,于政府任职者不得经商。 “云某做人做事喜欢留一线,如果郑推事愿意从今天起回归正道不再为难我们夫妻,这些往事云某都会压到箱底。但如果郑推事一意孤行,希望你明白,你面对的不再只是一个强揽责任心中有愧的小女孩,而是一个女律师和深爱她的丈夫。” 郑无忌的眼神阴狠如毒蛇:“如果我是你,我会当机立断斩草除根。” 云观澜轻轻一笑:“这就是我与你的不同。更何况,郑推事,我同情你。” 郑无忌皱眉:“同情?” 云观澜按住案头被风吹起的书页:“郑推事,你对聆笙,没有那么简单吧。” 郑无忌脸色骤变。 云观澜自顾自地说下去:“第一次见你时,我就隐约觉得不对,你看她的眼神太复杂,有时甚至让我觉得熟悉。” “我听聆笙讲你们的往事,她说,那年郑二公子去世,你拿枪闯进孟家,枪口对准的却是孟重光。如果真的恨,为什么不杀聆笙,反而要杀她的弟弟? “直到不久前,我看到一张《杀夫》开机时的照片,照片里,我在看聆笙,那眼神让我瞬间想起了你。 “你和郑二公子一样,都对聆笙有情,没想到在你留学期间,弟弟捷足先登。或许你也挣扎过,但对弟弟的亲情压过了爱欲,可能你原本已经接受了命运,却没想到聆笙竟然退婚,间接导致了令弟的死亡。你认为,是你爱的一个人害死了另一个你爱的人,所以你才这样恨,因为你的恨的背面,是难以启齿的爱,和难以承受的愧疚。 “想明白这些后,我很同情你,可是我也瞧不起你。 “你自己难以承受,就把愧疚强行转嫁到聆笙身上,你的爱太自私太可怕了。 “其实你原本是有机会的,你心里明白,令弟的死不该由聆笙负责。聆笙并没有排斥任何人,她追求的不过是婚姻自由和她的法律梦想。你都已经为她改学了法律,你原本可以做她的志同道合者,光明正大地追求她。长此以往,未必不能如愿,可是你偏偏要做她的敌人,偏偏要伤害她。 “你沉沦于往事,不仅毁了自己的一生,还想拉聆笙陪葬。最可笑的是,你甚至都不敢以真面目面对聆笙,只敢借着一个亡者的名义接近她。” 长久的沉默,满屋子只听见风声。 郑无忌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仿佛无间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我发誓,你会为今天的话付出代价。” 云观澜和孟聆笙的订婚典礼定在联懋的闸北片场举行。 典礼由金牌导演孙霖策划,现场布置由美术部负责人操刀,道具组的员工们提前一天布置好了礼堂,摄像师老陈将为这场订婚典礼做影像记录。 国难期间一切从简,这场订婚典礼,可以说是联懋内部的又一次聚会。 除了联懋诸人,云观澜和孟聆笙只请了一些亲近的朋友。 比如傅思嘉。 傅思嘉穿一身于远东第一厅初见云观澜时的红丝绒礼服裙,明眸皓齿,肌肤胜雪,艳丽无比。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这是民国二十六年盛夏里,联懋最后的一场繁华。 晚宴时,坐在主桌的依旧是当年云公馆除夕宴上的一帮旧人,云观澜和孟聆笙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这一帮旧人就是他们最亲近的人。 除了除夕宴旧人和卫仲衡,作为云观澜和孟聆笙的朋友,孟聆笙事业的起点,云观澜事业的伙伴,傅思嘉也坐在主桌上。 孙霖感叹:“真没想到会是孟律师,我一直以为是傅六小姐呢。”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