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跃下云端-《第十二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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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唯一眼熟的脸。他认出了他。

    中午十二点二十五分,魏翔接到了赵亦晨打来的电话。

    他忙了一夜,原本正在刑警队的休息室打盹儿,掏出手机见是赵亦晨的来电,赶忙起了身,一边接起电话一边疾步走到走廊,压低声音道:“喂?师傅?”

    电话里赵亦晨开门见山:“这两天局里有没有王绍丰的消息?”

    “啊?没有啊。您在查他?”

    “刚才带孩子吃饭,正好碰上。”那头的确略显嘈杂,只有他的声音沉稳而清晰,“你留意一下。如果局里没消息,就去检察院那边打听。”

    “好,我知道了。”魏翔二话不说便答应,“他是犯什么事儿了?”

    “现在不清楚,但已经有人在盯他。”赵亦晨语气冷静如常,“我看像张检的人,事情恐怕不小。”

    张检察长?魏翔一愣。

    “那我打听到消息了就马上告诉您。”习惯性地把手伸进口袋,他摸到兜里的东西,才忽然想起自己差点儿忘记一件重要的事:“哦,还有啊师傅,上午有个农村教师送了封信过来,说是要给赵队长的。我听说他是从九龙村来的,怕是那个沈秋萍给你送的信,就暂时收着了,没让陈副队知道。”

    赵亦晨在电话另一头缄默了两秒:“拆了吗?”

    “还没。”摸摸鼻子,魏翔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我这会儿没什么事,您在哪儿?我给您送过去吧?”

    “万达这边的必胜客。”

    距离不远,十分钟车程。

    魏翔点头:“我马上给您送过去。”接着便挂断电话,反身要走。

    没想到刚回过身,就险些撞上身后一个人!他吓一大跳,看到对方也随即后退两步——高挑的身段,一身衬衫和牛仔裤的简单搭配,掩不住纤长的四肢和漂亮的脖颈。她标准的瓜子脸上神色有些阴沉,眉头紧拧,凤眼微挑。

    “徐贞!”魏翔反应过来,微微抬高了音量,一半是因为恼火,一半则是因为心虚,“你吓我一跳!”

    徐贞环抱起胳膊:“沈秋萍是谁?”

    “你偷听我打电话啊?”他横眉竖目,佯装发火。

    “你站在这里打,我路过,这也算偷听?”徐贞却不吃他这套,目不转睛地将他的身影锁在自己的眼仁里,语气严肃如她的表情,“不要扯别的。沈秋萍是谁?九龙村的?为什么要给赵队送信?”

    她和魏翔同期,警队一枝花,精明能干,也是被赵亦晨一手带上来的。整个队里,魏翔拿她最没办法。支支吾吾一阵,只能试图搪塞:“这是赵队的私事。”

    见他这副遮遮掩掩的模样,徐贞松了松眉头,心中已有数:“是不是跟珈瑛姐有关?”

    魏翔挠挠脑袋,盯住自己的脚尖,没吭声。她见了便冷笑:“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会去查吗?到时候要是破坏了你们的什么计划,可别怪我。”

    屏息咬牙,他肩膀一松,终于泄了气:“嫂子当年失踪,不是立了案吗?我们调查嫂子接过的案子那时候,发现嫂子失踪前两年,几乎每个月都会偷偷去一趟九龙村——探望一个叫沈秋萍的姑娘。”顿了顿,他抬起脑袋,眯了眯眼,“后来我们就去九龙村找这个沈秋萍,结果被那些个村民追着打。人没见着,倒是差点丢了命。那个时候我们就猜测沈秋萍是被拐来的,可能是嫂子的朋友或者亲戚,跟嫂子被同一个拐卖团伙拐走。所以赵队觉得没准能从沈秋萍那里了解到一些线索,这些年就去过好几次九龙村。”

    不自觉又收拢眉心,徐贞抿抿唇:“那见到面了吗?”

    “见是见过了,但没能说上几句话。那里的村民都警惕得很,一发现势头不对,就马上纠集群众闹事。赵队去得频繁,当然也被盯得紧。”讲到这里,魏翔把手伸进兜内捏紧那封信,兀自咕哝,“不知道沈秋萍这回是想了什么办法,居然能让人家给她送信过来……”

    徐贞没有开腔。她接触的拐卖案不多,关于九龙村的事只听同事提起过,上个月九龙村村民袭警时她又刚巧在外地,便至今没有真正去过那里。但她能够想象,如果沈秋萍真是被拐卖到九龙村的,那这封送到队里的信一定是她想方设法不顾代价换来的。

    “你现在是要去给赵队送信?”徐贞抬眼问魏翔。

    “是啊。”

    “我跟你一起去。”

    他眼球一转,不大乐意:“不好吧?”

    “我还没去过九龙村。”她看向他的眼睛,适才紧绷的身体已然放松,不慌不忙道出理由,“珈瑛姐当年能去探望沈秋萍,就说明那里的村民对女人没那么警惕。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

    02

    一九八九年的深秋,许菡溜到美术学院一幢红砖砌的学生宿舍后头,踩上墙脚的碎砖,悄悄叩响一楼的某扇窗户。

    没有回应。

    她再叩一次。嗒,嗒,嗒。正好三下。

    紧拉的窗帘后边依然不见人声。许菡踮起脚,把手伸进窗门微敞的缝隙里,摸索着钩起了插销。小小的金属杆上生着粗糙的锈斑,她收回手,指尖成了红色。

    拉开窗帘,阳光便打进昏暗的屋内,粉尘逃窜。她趴到窗口,看到寝室中央倒着一张椅子。那个穿旗袍的女学生被捆在椅子上,头发散乱,歪着脑袋,一动不动,像个死人。怔怔地望了她一会儿,许菡跳下碎砖,搬来两块大砖头,踩着它们翻进了窗洞。

    从窗沿摔下来的时候,她没喊疼,也没吭声。只爬起来,摇摇晃晃扑到穿旗袍的女学生跟前。她嘴里塞着一条毛巾。许菡伸出手,扯下那条毛巾,探到她的呼吸。

    绕到她身后,许菡蹲下来,给她解开捆住手的皮带。纤细的手腕,青紫的勒痕。

    女学生不动弹。许菡拽着她的胳膊,没能把她拽起来。她便站起来,四下里看看。寝室里四张床,只有一张还铺着被褥。其他三张,只剩下光秃秃的床板。

    床下的桌子也干干净净。

    许菡每隔一个星期来送一次货。她上次过来,那三张床还有人睡。

    走到堆了书的书桌前,她找到一只杯子。黏黏糊糊,里头趴了只蟑螂,晃着长须。

    她放下杯子,拿起桌脚的暖壶,把水倒进暖壶的盖子里。

    水是冷的。

    跪到女学生身旁,许菡抱起她的脑袋,让她枕着自己的腿,喝下一口水。

    凉水滑过她干燥起皮的嘴角,也滑过她的唇齿,淌过她的咽喉。她动了动,慢慢抬手,颤抖着抱住了暖壶的盖子。

    许菡感觉到腿上的重量一轻。是女学生抬起了脑袋,把嘴凑到盖子边,狼吞虎咽地喝起了水。

    只字不语地爬起身,许菡踱到了门边。

    离开之前,她回头看了女学生一眼。

    她还趴在冰凉的地板上,衣衫凌乱,蓬头垢面。浑身哆嗦着,只有发抖的手捏着暖壶的盖子,指节发白。窗外的阳光扑在她脚边,她蜷缩在那里,就像濒死的动物。喘着气,流着泪。缩紧肩膀,呜咽着哀号。

    两个星期后,许菡又来到这里。

    还和第一回一样,女学生叫她从正门溜进去。116的寝室门为她留了一条缝,她推门进屋,合紧身后的门板。窗帘如常拉得严实,屋子里便只有一点朦胧昏暗的光线。窗前支着一个搁了画板的画架,逆着光,许菡瞧不清画布上的东西。

    女学生坐在桌前,手里正握着眉笔,对着一面小小的镜子描眉。她穿了一件新的旗袍,白底,水墨色的花。

    “你叫丫头?”她问许菡。

    许菡点头,脱下书包,找出一包白色的粉末。

    从镜子里看她一眼,女学生咕哝一句:“十一岁。”然后又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细细描上眉尾,心不在焉道,“一会儿给你钱。东西你帮我处理掉,我不要了。”

    站在门边没动,许菡手里还抓着那包东西,直勾勾地看着她。

    半天没有等到她的回应,女学生便再从镜子里瞧她,对上她那双漆黑的眼睛:“看我干什么?脱不了手会被打吧。你上次救我一命,算回报你的。”

    许菡的视线转向她在镜子里的脸。女学生重新画起了眉。

    半晌,许菡才低下头,把手中那包白色粉末塞回了书包里,沉默地背起来。

    她棍子似的戳在门口,盯着女学生的后脑勺,一句话也不说。

    画好了眉毛,女学生搁下眉笔转向她:“过来。”

    顺从地走到她跟前,许菡停下脚步。女学生翘着一条腿,仔细打量她。几秒过后,忽然一笑:“长得倒还算俊。”说完又拉起许菡的左手,垂下眼睛,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手心薄。”

    许菡发现,女学生的手有点儿糙。修长的五指,却长着茧子,硬硬的,硌人。是双常年干活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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