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0 我没有时间憎恨-《第十二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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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吸停滞一瞬,胡珈瑛总算抬起脸,面无血色地迟疑片刻,才摇头:“没有。”

    对方误解了她的反应,再瞧一眼赵亦晨,视线落回她脸上:“确定没有?”

    这回明显注意到了她的眼神,胡珈瑛明白过来,没有血色的脸顿时充了血似的红到耳根。她张了张嘴,只憋出干巴巴的三个字:“真没有。”

    分明感到窘迫,脱口的语气却不自觉带了点儿委屈和娇嗔。

    背后有声低低的笑。气音,很轻,但清楚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她绞紧手指,脸热得发烫,没再把头埋下去。

    医生给她开了止痛药。胡珈瑛就着温水吞下药片,坐在走廊的候诊椅上休息。

    长廊空荡安静,壁钟的时针挨向数字十,只剩急诊室和输液室还亮着灯。她捧着热水呆坐了一会儿,等听见楼道里的脚步声,才扭头看向那里。是赵亦晨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刚从外头买来的热水袋,踱到她跟前递给她:“有没有好些?”

    她颔首接过热水袋:“歇会儿就行了。”停顿一下,又不疾不徐地补充,“刚刚主要是吓的。”

    “我也吓到了。”他随意坐到她身旁,笔直的背挨上座椅冰凉的靠背,微微伸直了长腿,十指交叠的两手搁在膝前,“又瘦又小的一个姑娘,居然挡在最前面。”

    像是调侃的话,却口吻严肃,听不出半点玩笑的意思。

    把鼓鼓囊囊的热水袋压在肚子前面,胡珈瑛想了想:“她们太怕了。”

    “你不怕?”

    “没她们那么怕吧。”

    赵亦晨沉默了几秒,在开腔时,声音里仍旧没有任何情绪:“都是姑娘,肉长的,没什么谁不怕就该挡前面的道理。”

    胡珈瑛转头看他。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也转过脸,面色平静地对上她那双漆黑的眼睛:“怎么了?”

    她从他脸上读不出情绪,便错开了目光,望向墙角的一点:“今天招警考试?”

    他还看着她的脸,点了下脑袋:“你们学校设了个考点。”

    “你已经毕业了?”

    “还没。跟你一样,下学期大二。”视线终于转向正前方,他抬手,想要拉一拉帽檐,食指却扑了个空。意识到自己今天没有戴警帽,他放下手,拢进裤兜,“今天就是过来看看招警考试的情况。”

    冰凉的手心被热水袋焐热,胡珈瑛注视着墙角,点了点头。

    “今天谢谢你。”半晌,她说,“你早点回去吧,我坐会儿就走。”

    赵亦晨摇头。

    “我送你。”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又没给她拒绝的余地。

    回去的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他一声不吭地背着她,直到停在她们宿舍楼底下,才转身背对着台阶将她放下来。

    “下次别再一个人挡在前面。”重新面向她的时候,他双手又插进兜里,面上从容而严肃,“不过最好不要有下次。”

    胡珈瑛低着头,捋了捋衣角:“嗯。”

    “你怕我?”头顶响起他突兀的问题。

    她抬头瞪大眼同他对视,一时不知所措:“没有啊……”

    “那你紧张什么?”赵亦晨面无表情,两眼一眨不眨地直视她的眼睛,“脸都红了。”

    脸上再度一热,胡珈瑛翕张一下嘴,愣了半天也辩不出一个字。

    好在他很快又一笑,眼仁底下压着路灯投下的光:“开个玩笑。就想让你看看我而已。”

    那心跳如鼓的感觉回到胸腔里,她垂眼,什么都不说,把手里的热水袋抵到他跟前。片刻,他没吭声,也没动作。最终只把它推回来,嗓音沉稳如旧:“拿回去,早点休息。”

    不再推拒,胡珈瑛点头,思忖一会儿,还是抬眼看他:“回去注意安全。”

    简单一句嘱咐,他听了一愣,随即竟翘起嘴角,再一次冲她笑了:“好。”

    那一晚,胡珈瑛梦到了胡凤娟。

    她替她熏了艾条,躺在她身旁,一面念佛经,一面轻拍她的背。

    满室的艾香里,胡珈瑛闭上眼,沉沉陷入梦乡。

    02

    y市刑侦总队的法医实验室就在总队的办公楼内。

    临近换班的时间,郑国强在副队长的催促下从队长办公室出来,手里拎着包,却不知道该去哪里。他在刑侦队的院子里溜达了几圈,最终还是趁着换班的时候,偷偷溜进了实验室。

    偌大的实验室,只剩下法医杨涛还坐在工作台前,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翻阅一本旧书。

    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杨涛回过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郑队?你还没下班啊?几天没回家了?”

    “我换班来的,白天回过家了。”清了清嗓子,郑国强走到他身旁拉出一张凳子坐下,随手将自己的包搁到一边,“还是没有检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翻了十几遍了,每页纸都做了检验,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就是本普通的书。”合上手里捏着的书页,对方长叹一口气,脱下一只手套挠了挠耳朵,皱起眉头打量封皮上印刷粗糙的“心血运动论”几个大字,“郑队,你确定线索就在这本《心血运动论》里面吗?”

    郑国强抿嘴,伸出一只手想去翻翻这本书,又在半路停下来,最终落回膝头,焦躁地摩挲了一下裤管。

    “许菡特地把这本书藏在暗格里,肯定是因为它有不一样的价值。”他把另一条胳膊搭上工作台,喃喃自语似的说着,两眼紧盯着书封不放,“她知道一旦她出事我们就会想办法去搜查她的房间,所以这本书应该就是她留给我们的线索。”

    “会不会事发太突然,她本来是想把线索放在书里的,结果没来得及?”

    转过身子将右臂也放上工作台,郑国强摇摇头,两手交叠在一起,十指无意识地一紧一松:“她心思很缜密,不会临事发才做准备。”顿了下,又说,“而且线索也不可能那么容易看出来,不然如果先找到这本书的是许涟他们,关键证据就可能已经被销毁了。”

    可许家人看不出来,并不代表他们警方就能看出来。杨涛泄了气,倒向身后的椅背,两只手钻进厚重的镜片底下揉揉眼睛,而后垂下两条胳膊,无奈仰头。

    “要不还是请赵队来帮忙吧。”他咕哝,“他毕竟是许菡的老公,两个人一起生活那么多年,肯定很了解对方。指不定赵队就知道这里边有什么提示呢……”

    “彻底查清楚之前,不能让赵亦晨参与。”松开绞紧的双手,郑国强直起腰杆,展开肩膀将一条胳膊绕到了椅背后头,“我怕他知道真相之后会失控,到时候不听指挥,打草惊蛇。”

    杨涛斜了眼睛瞧他:“我看他上次挺冷静的啊。”

    “表面上越冷静,越说明他心里头憋着情绪。这种情况,最危险。”郑国强说完便瞄到他向自己投来了不解的目光,于是懒于解释,赶苍蝇一般挥了挥手敷衍道,“等你结了婚就懂了。”

    皱皱鼻子撇过脑袋,杨涛悄悄翻了一个白眼,不置可否。

    注意力再度绕回工作台上那本《心血运动论》,郑国强往前探出身子,两条胳膊交叠着摆到桌沿,专心致志地盯着它瞧了会儿,忽然出声:“哎,这本书……它写的是什么?”

    “威廉·哈维的心血运动论。”撤开抵在椅背上的后脑勺,杨涛学着他的模样趴到工作台边,“就是以前啊,人都以为血是可以不停地造的,不知道血液有限,是个循环系统。哈维这本书写的就是血液循环,算是对理论的一种革新吧。”

    “所以内容上也没什么提示?”

    他垮着嘴角摇头,下巴埋进臂弯里。

    “不过说到心血运动论,还有个笑话。最早的时候,理发师不仅要负责理发,还得做外科手术。后来医生这个职业出来,他们才开始抢顾客。以前不是还不晓得有血液循环嘛,很多医生就都用放血这种办法来治病,治死了好多人。那个时候红白条纹的意思其实就是放血的鲜血、绑带、水蛭还有……疼痛吧?唉,差不多就这个意思。”杨涛抬高脑袋扶了扶眼镜,“后来有心血运动论了,静脉被证明存在,蓝色才代表静脉被并进了红白条纹里。所以理发店门口那个红白蓝三色柱转啊转啊,其实就是亨利八世合并的理发师外科医师公司的意思。”

    语罢,他打了个哈欠,转过头正要申请去休息室睡一会儿,便毫无征兆地被郑国强重重一掌拍塌了左肩。

    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杨涛吓一跳,手忙脚乱地扶着工作台对上他的眼睛:“怎,怎么了?”

    对方瞪大双眼微张着嘴,一脸恍然大悟。

    “小邓他们调查许菡行踪的时候,是不是说过她每次理发都去同一间理发店?”

    杨涛惊魂甫定,困意早不知被扫到了哪个角落里:“是……吧?”

    “好,很好。”郑国强神经质地点着头,收回搭在他肩头的手,霍地就站起来,步履如飞地离开了实验室。

    直到大门砰一声被甩上,杨涛才迟迟回过神:“不、不是,郑队你怎么包都没拿啊!”

    同一时间,合贤中学毕业班的晚读已经开始。

    刘磊从后门走进教室,可以听见寥寥读书声中一阵阵低声的议论。好些人三三两两将脑袋凑到一块儿交头接耳,手中竖着的书成了摆设。这不是实验班惯有的景象。他埋着头,穿过小半个教室,回到自己的座位前。身遭的讨论声停歇下来,他感觉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黏上了自己。

    低头拉开椅子,刘磊坐下身,从抽屉里拿出必背古诗词篇目。读书的声音多了几个,有人翻动书页,有人把声线压得更低,窃窃私语。邻座的黄少杰从语文课本后头探出脑袋,小声叫他:“哎,磊哥……那视频里的……真是你啊?”

    捏紧手里的资料,刘磊垂下眼眶通红的眼睛,找到自己用荧光笔标记的段落。

    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

    黄少杰不可置信地张大眼,伸手推了把他的胳膊,压低嗓门道:“你没搞错吧!怎么不早说啊!”

    捏着资料的手越收越紧,他指节发白,眼泪模糊了视线,却咬着牙,继续在心里默读。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

    “你告诉我也行啊!我带陈昊他们去帮你打回来啊!”

    黄少杰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仍在刺痛他的耳膜。

    刘磊低着头,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不堪重负,沉沉砸上手臂,碎片溅落在干净的a4纸上,浸出一点浅蓝色的印记。他腮帮微抖,颤着牙,在朦胧的视野里死死盯住那团荧亮的颜色,紧涩的喉咙艰难地发出声音:“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教室前门响起脚步声。宋柏亮领着历史课代表一起踱进来,见教室里嘈杂一片,锁紧了眉头走上讲台,用力拍了拍桌面,抬高嗓门喊:“吵什么?没看到晚读开始了啊?语文课代表呢?带读带读!快点!”

    语文课代表赶忙摸出必备科目,带着满教室的学生从最短的古诗读起来。

    等到教室里只剩下琅琅读书声,宋柏亮才走下讲台,停在刘磊桌前,蹲下来抬眼瞧他。原是想说点什么,但瞧见他红着眼睛目不斜视地读书,宋柏亮张了张嘴,最终只抠着桌腿告诉他:“李老师让你去校长办公室。”

    翕动的嘴唇僵下来,刘磊盯着手里的必备篇目,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等在校长办公室的不只校长和李慧航,还有李瀚,以及中午赵希善滚下楼时在场的另外两个男生。一个小时以前在名册上指认照片的时候,刘磊才知道两人的全名:黄伟东,陈舸。

    他们同李瀚站在一起,都是背着双手垂着脑袋的姿势,偷偷瞄他一眼,神色各异,却没有半点紧张或懊悔。刘磊驻足在办公室门前,直直望着他们的身影,没再挪动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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