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面圣-《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第(2/3)页

    周围都是人,温岳也没与祝缨说什么机密话,他们说不几句,以前相熟的李校尉等人也过来了。有说:“长高了。”也有说:“累瘦了。”还有人说:“你须呢?怎么不留须?”

    祝缨从来就没个须须。

    福禄县虽热,空气湿润,祝缨也不天天在外头晒,人也没怎么黑。倒是这一路跑得确实累瘦了一些,既清瘦又显高挑,面白无须,还带着点二八少年的样子。

    众人将她一阵围观,想起来她的须,都是一阵狂笑:“哈哈哈哈!你这促狭鬼!还道你一去三千里要抑郁,哪知还是这副脾气。”

    祝缨道:“莫要当面说人坏话,我脾气怎么了?谁不知道我最好脾气了?”

    没怎么,就是容易让人想起来前阵子刚到京的那位风度翩翩的段婴。段婴在边塞两年,风沙未能让他变丑,反给他染了一点点男子的沧桑,肤色略黑了一点点,更显一种投笔从戎的文士的苍凉。他的上唇又蓄了一点须,添了一点男子的阳刚英武。不到三十的年纪,极出色的相貌,见之令人心折。

    对比眼前这个小鬼。

    禁军又是一阵狂笑。连带的,听了风儿来围观的人也都笑了。

    整个皇城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太常寺除外。

    ————————————

    朝中有人好办事,禁军也爱看热闹,祝缨的门籍没有,但是进入的许可却很快地批了下来。

    叶大将军甚至对亲兵说了一句:“他路过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也要看看。”特意跑去围观一个青年官员的须须,有失老将军的威严,路过的时候看一眼总是不妨碍的。

    大理寺里近几年月人心惶惶的,听说祝缨回来了,都是精神一振!慑于窦朋严格,都不敢擅离职守,公推两个小吏伪装成办事路过去看祝缨,正推着人,冷云扔了手中的书,流里流气地踱出了大理寺。他出门儿根本不用跟人请示。

    此外又有吏部的人也想看看她,御史台那里得到了通报也派人过去,好与政事堂协商先给谁解释。政事堂里更是知道,人是王云鹤给调过来的,也要找人。

    皇城突然因为一个不起眼的小官的到来变得热闹了。大部分人看热闹指着祝缨的须,好心人就给新入职的人讲述当年段智买凶杀官被反杀的故事。

    也有人低声说:“一路风尘还不忘剃须,此人也是……好记性。”

    就有人反驳:“鬼门关前转一圈的,没喝上孟婆汤,当然没有忘性。”

    说什么的都有,也不耽误他们看一场好戏。

    那一边,御史台阳大夫听了禁军这里的通报,问道:“怎么没人告诉我这件事?罢了,将人带过来吧——客气些。”阳大夫见得多了,大理寺账目出事,跟祝缨其实没什么关系,苏匡造孽,白白牵连的。

    御史台出了一个御史过去,并不如冷云走得快,冷云已到了宫门前了,他第一眼就认出了祝缨——祝缨样子一点也没变。许多人成年之后留个须犹如美容“须眉丈夫”可遮掩一些脸上的瑕疵,也有一些人留须之后反而变丑,就会试图晚些蓄须,再将胡须做些修整。

    唯有祝缨,就是不留须。

    冷云先是笑,笑够了才蹿到跟前,装出一副长者的样子说:“嗯嗯,历练出来啦!”

    祝缨道:“见过少卿。”

    “好好!”

    冷云开始接到祝缨回信时是不太高兴的,他难得很认真想捞一个人。直到祝缨过来了,才又有点喜欢:“自己跑回来了你!”

    祝缨道:“来回个话。”

    “切!我就说,那案子干你什么事儿?你是苦主才对!辛辛苦苦的,叫个废物败了家!”

    祝缨道:“别!他还败不了我的家。”

    冷云道:“走,我送你去御史台!嘿,说完了咱们再回大理寺聊聊。”

    御史知道冷云是个什么样的人,然而不能示弱,道:“冷大人,小祝可是要到我们那里说话的。”

    “对啊,我不扣下他,我跟他一块儿过去。”

    围观的人都知道,让他去就是搅局,但都不劝。知道祝缨回来会有热闹看,没想到热闹会有这么多。

    两人说了几句就不用争了——政事堂派了人来,让祝缨先过去回话。

    冷云不敢去政事堂,他还挺怕王云鹤的。其实,在王云鹤眼里他算是纨绔里最不纨绔的那一种了,也不歧视他,也不鄙视他,可冷云见着了王云鹤就觉得自己是个不上进的废物,他怕他。

    讪讪地给祝缨一个眼色,冷云退到了一边,说:“咳咳!那你去跟相公们老实说话。”

    祝缨道:“是。”然后一手一个,将两个大袋子提了起来。

    孙一丹问道:“敢问祝大人,这是什么?”

    祝缨道:“回话时要用的。”

    李校尉忙说:“哪用你自己提呢?来两个人,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呢?过来!”

    两个禁军应声而出,一人一个,扛着口袋跟着一行人往政事堂走去。边扛边嘀咕,怎么跟扛了半口袋麦子似的?

    ——————————

    政事堂里,王云鹤与施鲲已经从皇帝那里回来了,二人还未正式开始一天的公务就听到了外面的笑声。

    施鲲一皱眉,道:“不成体统!”

    王云鹤道:“去个人问问,怎么回事儿。”他调祝缨进京解释之后是记得此事,但也知道祝缨回来就能应付这事儿,不必他紧盯着。等公事完了,他再召祝缨来聊一聊,让人看到回护之意也就行了。

    自从前年派了一群人出京任地方之后,各人的长短优劣也都能看到了。王云鹤不带一点情绪地只看各人的政绩,也得说祝缨是其中干得最好的。值得他额外给一份“单聊”,让大家看一看,别瞎踩人。

    一会儿,孙一丹就过来回话了,施鲲道:“这小子,做事稳重、为人淘气。得好好说说。”

    王云鹤瞬间改了主意,道:“叫他过来回话。”

    孙一丹就去找人了。

    祝缨身后跟着俩背袋子的禁军,大摇大摆到了政事堂。孙一丹道:“祝大人,请在外面稍候,小人进去禀报。”

    祝缨道:“有劳。”她环顾四周,见不少书吏躲在柱子后面看她,她一笑,跟禁军说话:“有点儿沉吧?放下来吧,辛苦了。待会儿你们找李校尉要辛苦钱,对他说,等我回去了跟他算账。”

    两个禁军都笑道:“不愧是小祝大人。我们先在这里等一下,小祝大人去回话,要用这口袋,一会儿不得人拿过去么?”

    祝缨道:“行。”

    王、施二人日理万机,孙一丹去领祝缨的功夫,他二人压根就没闲着,正办着手上的事儿。孙一丹等了一刻,等到二人将东宫长子相关之事议完,才进去禀报了。

    施鲲道:“带他进来。”

    祝缨正正衣冠,将口袋托付给禁军,举步踏入了政事堂。

    政事堂中间一间正堂,两边是丞相们的桌案。祝缨被孙一丹引入左边一间,施、王二人都在,正对坐在一张榻上喝茶中场休息。

    祝缨见过了礼,二人将她一打量,果然是光光的下巴,不过脸色略苍白,又瘦了一点,像是认真做事累的。施鲲又不提她的须了,问:“路上还好?”

    祝缨道:“遇着几场雨,耽搁了几天。”

    王云鹤问:“知道叫你来什么事的吗?”

    祝缨道:“是!”伸手就从袖子里往外掏。她早准备好了!

    先拿一份当年从大理寺离职时的交割文书,这份文书足有六页,上面明列了交割时她交出去的东西,最后是左丞接收签的字,证人胡琏画的押。

    王云鹤道:“不错,是很仔细了。”顺手将文书给施鲲看,施鲲看了一眼,见上面列得清楚明白,除了一页的产业,还有她交出去的文案有多少卷之类都列了出来。施鲲看得一阵舒心,道:“可以。苏匡的案子,你怎么看?”

    祝缨又从袖子里再掏出一份单子,上面略薄一点,只有四页。王云鹤问道:“这是什么?”

    祝缨道:“是下官接手时的单子。”

    王云鹤与施鲲都看了,两下一对比,她管大理寺庶务的时候着实给大理寺弄了不少产业!施鲲心道:一向知道他能干,不想是这么的能干!怪不得老王看重她。我都馋了!

    王云鹤一捋须,微笑道:“福禄县的驻军,又是怎么回事?”

    祝缨再掏一份文书出来:“这是账目。”奉上之后解释了驻军新至的时间,就算是良田,当时也过了春耕的时候,当年是没有收成的,饿着了当兵的一准儿出事儿,所以必须补贴。至于田地,还是“开荒”。

    她说:“您看后面,预算就是顶格给十年的,十年之后,他们的地也能开好了,就不再给了。”

    施鲲道:“你还管到十年后了?”

    祝缨道:“不敢留麻烦给后来者,下官离职之前必将这一笔准备出来,不给后来人挖坑。”

    施鲲道:“胡说,你的逋租是怎么免的?不欠朝廷的就不错了,福禄县还能有盈余供他十年?”

    王云鹤也很关心这个问题:“你不是个会苛待百姓的人,这一笔你要如何应付?”

    祝缨道:“本来不想说的,不过……还请两位相公坐稳,先看一样东西。”

    “哦?什么?”王云鹤看向她的袖子。

    祝缨道:“在外面了。”

    孙一丹躬身道:“相公,祝大人回来两个口袋。”

    “拿进来。”

    两个禁军很仗义地将两个口袋扛了进来,咚咚两声钝响,将袋子卸到了丞相面前的地上。他们对着王、施一拱手:“相公,都在这里了。”

    这一脸露得,难说有没有用,王云鹤说:“打开。”并没有多看他们一眼的意思。

    二人将口袋上绕的绳子解开,将袋口往下挽,口里:“咦?”了一声。

    祝缨从里面抓起了一把麦子,送到了施鲲的面前:“相公,您看这个盈余行不行?”

    “这算什么盈余?嗯?等等……”施鲲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王云鹤突然站了起来,快步走到袋子前,亲自抓了一把,说:“这……新麦?你哪里来的?福禄县不是产稻米的么?”

    祝缨道:“下官去年起就在福禄县试种的,旁的或时间相冲突,又或水土不服,旋麦也没种成。只有去年秋天种下的宿麦,二月里收到了。收完了宿麦,春耕再种稻子……”

    “啊!”施鲲也叫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大步走了过去,也抄了一把麦子。

    两个丞相一人守了一袋麦子,左手倒右手,啧啧称奇。王云鹤严肃地说:“此事不可夸口。”

    祝缨换了个袖子,又掏出一叠厚厚的成册的本子来:“不敢有一字虚言,相公请看。”

    王云鹤将手里的麦子放回袋子里,拍拍手,接了本子。看着封皮上写着“试种”,揭开来看,第一页是一张图,画着几块地的分布,旁写福禄县的位置。匆匆往后翻,也有种豆的记录,也有种粟的记录……

    祝缨道:“往后翻。得罪了。”她走上前,往后翻到了“宿麦”一项,见上面详细记着种了多少亩地,宿麦从几月几日开始种的,犁地多深,气候如何,何时抽穗,何时成熟、如何收获。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