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页 在张仪粗重的喘气声与天香小得几乎听不到的更咽声中,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唉,你们呀,”张仪晓得此事不是天香所能决定的,强力平息住愤怒,长叹一声,看向她,“即使用毒,也得寻个毒种,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这个倒好,将魏王全身搞成紫黑……” “是……是我的错……”天香嗫嚅,“他们说……这个是……是从终南山的十几种毒液里提炼出来的,一滴致命,我怕意外,就多用了几滴,没想到会……” “做假也是粗糙,涂色上妆经不起细审,到处是破绽,粉也太差,一抹就掉,还有指头,那指甲里……”张仪止住。 “是粗心了,辰光太急,”天香眨巴几下眼皮,“大人放心,我们今夜就请专人再为先王上妆,保证看不出来!” “快去,”张仪挥手,“再出意外,任谁也兜不住!” 天香急急辞别,于夜深时寻个缘由支走所有守灵的人,将惠王尸体移至他处,全身上下涂上调好颜色的脂粉,粗看起来真就如惠王活着时一样。 按照周室王制,天子驾崩,七日入殡,再七日出殡,再七月入葬于陵墓。 深怕夜长梦多,张仪力谏魏嗣改革周制,创立魏制,三日入殡,七日出殡,三月入葬陵墓,以减少繁礼,节俭费用。魏嗣虽然不知先王是因为自己而遭天香毒死,但也隐约感知其中有猫腻,也就顺水推船,准允张仪奏请。 无论是大丧还是新立,都是天下大事。按照通例,魏国新王诏告天下,邀请列国政要前来致丧。 消息尚未传至列国,公孙衍、陈轸、白虎三人已应苏秦之约赴魏逐仪来了,且于同一天抵达大梁,住在同一个驿馆。 当年的冤家对头,陈轸、公孙衍与白虎,应同一个人的邀约为同一件事于同一日住进同一个馆驿,这绝不是一般的巧合。陈轸、公孙衍、白虎三人相视良久,各出一笑。陈轸大度地伸手,礼让公孙衍到其客舍品酒,公孙衍欣然应允。宴席中,三人饮酒追忆往事,忆及魏王, 忆及白家财产,忆及戚光、元亨楼、庞涓与赌局,无不感慨万千,恍若隔世。 次日上午,公孙衍、陈轸、白虎分别以韩王、楚王使臣身份入宫觐见,请求吊唁先王,得到允准。 这是魏王驾崩的第五日,北风呼号,冷气加剧,至日出时分,大雪飘落。 魏王尸身已于两日之前被隆重殡入一只巨大的楠木棺椁里,虽未上钉,却是盖棺了。 他们是前来吊唁的第一批外邦客人,也都是与魏惠王有着特殊交际的臣子,尤其是陈轸,一看到棺木,泪水哗哗哗就流下来了,几乎是扑到前面,号啕大哭。 陈轸哭得真,哭得恸,哭得撕心裂肺,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他感染了,包括魏嗣,场上哭声一片。 张仪没有哭,只是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 陈轸哭有小半个时辰,起身,走向魏襄王,跪叩道:“臣有一求,请王上恩准!” “楚使何求?”襄王问道。 “先王于臣有知遇大恩,先王恩宠,比天高,比海深,臣铭记于心,至死不敢忘。自大梁一别,臣未曾再见先王一面,一十三年来,臣……” 陈轸再度更咽,抹下泪水,“臣对先王的思念只在梦中!此番来使,只为借楚王之面,求见先王,岂料……岂料臣来迟一步,先王他……呜呼哀哉,痛杀臣也……呜呜呜……臣求王上恩准,打开棺,让臣一睹先王尊容,臣……”再次叩首,“死无憾矣!” “这……”襄王被感染,抹泪,看向张仪。 “先王宝棺,是能随便开启的吗?”张仪淡淡说道。 “陈轸是楚使,又与先王……”襄王几乎是在求请了。 “王上,”张仪趋近一步,“据巫师所言,人亡七日之内,灵肉若即若离,须臾惊扰不得。开棺必扰先王之灵,而楚使口口声声,言必及先王知遇之恩,执意求请开棺,臣就不懂了!再说,如果每一个前来吊唁的都要开棺,都要见先王最后一面,敢问王上,是准呢,还是不准呢?” “这……”襄王迟疑一下,看向陈轸,面色略是尴尬,“楚使,棺既已封,不宜常开,否则,惊扰了先王在天之灵,寡人……” “楚使告退!”陈轸再看一眼棺椁,叩首,起身,大步走出。 公孙衍、白虎静静地站着,目睹整个过程。 按照张仪所订的魏国丧葬新制,再过一日就要出殡,惠王的棺椁就要被运送至他亲自选定、远在逢泽的陵园。 惠王是魏国的第一代国王,规格自然也是参照王制。这在魏国是件超大的事,魏国各郡县、封邑的臣子无不星夜兼程,赶到大梁为他们的先王送行。 然而,苍天偏不凑巧。 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在惠王驾崩的第五日上午开始飘落,一直落到天黑,夜间更大,及至黎明,已经封门堵窗,积至深腰,大街上厚达三尺多,个别地方积雪逾五尺。 与大雪并行的是严寒,刀子一样的寒气沁人肺腑,直入骨髓。 出殡日期却是不改。随着魏襄王一声旨令,大梁百姓无不冒着严寒,带着五花八门的铲雪工具走上大街,试图铲出一条通往陵园的出殡之道来。 远近百姓苦不堪言。 更苦的是负责此事的吏员。要在如此深厚的积雪中限时铲出一条可供数以万计送殡人出行的大道,无疑是件难以完成的事。众臣纷纷到张仪府抱怨,或直接入宫进谏,要求更改出殡日期。魏襄王也是头大,召张仪谋议。 “王上,”张仪淡淡应道,“这是您承继大统之后的首道诏令,若自改之,臣以为不妥,请王上慎行!” 襄王遂下旨道:“先王殡日乃天意决出,有再敢妄议更期者,斩无赦!” 诏令一出,群臣皆惧,不遗余力地驱赶全城臣民铲雪开道,连妇孺老幼也须出工。然而,由于积雪太深,收效甚微。数以十万计的百姓奋战一日,只开出一条不到五里的通道,且只有六尺来宽,仅能通过一辆辎车。铲出的积雪堆在大道两旁,宛如两堵高墙。车辆走在道中, 顶多露出个车顶,道外的人甚至看不见。 眼见无法如期完成铲雪任务,张仪灵机一动,想到伐蜀时在终南山与蜀山中开出的栈道,吩咐从人拿来木板铺在积雪上,传令驱车过板。 当真管用。 张仪喜甚,奏报襄王,旨令全城臣民奉献木板,无论是门板、棺木板、楼板、夹墙隔板等,凡能禁得起人践马踏的全部拿出。一时间,全城鸡飞狗跳,到处都是拆木板、送木板的声音,老人们珍藏多年的棺材板尤其受到官家欢迎。 是日天黑,一行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大梁大街的雪地上。 与大梁臣民一样,三人皆着粗麻孝服,头戴兽皮帽,脖颈上裹着厚厚的围巾。 从装束上看,这是一家主仆,在前开路的是个仆人,背着包袱,主人显然过于疲累,被另一仆人搀扶着跟后。 三人沿街寻找客栈,每每敲开一家,又退出来,因为几乎所有的客栈都被纷至沓来的各邑送殡人员住满了。 三人寻遍几条主街,终于在一条偏巷的小栈里觅到两间空舍。 客舍燃着炭火,热气扑面。 主人扯下围脖、皮帽,现出面孔。 是惠施。 两个仆从,搀扶他的是乔扮仆从的苏秦,背包袱的是飞刀邹。 入夜,陈轸躺在木榻上,心里存事,正自辗转反侧,一阵烤肉味隐隐袭来。陈轸穿衣起来,循着香味寻去,果然是公孙衍的房门。 陈轸没有敲,直接推门,见公孙衍正与白虎饮酒吃鸡,嘴皮子在炉火前泛着油光。 公孙衍一手拿一块烤鸡腿,一手拿着铜葫芦,啃一口烤肉,喝一口老酒,吃完喝足就吧咂几下,见闪进来的是陈轸,嘴皮子吧咂得越发响了。 “二位好惬意哟!”陈轸也吧咂几下嘴皮子,就地坐下,眼睛瞄向案上的烤鸡。盘中只余下一条带鸡头的脖子和一块带屁股的肉。 公孙衍朝盘中努嘴:“是白兄弟烤来下酒的,陈兄来得迟了!” 递过酒葫芦。 “呵呵呵,”陈轸笑笑,一手拿过鸡屁股,啃一口放下,伸手拿过鸡脖子,另一手接过公孙衍的葫芦,“先占住再说!” “哈哈哈哈……”公孙衍、白虎皆笑起来。 “甭笑,”陈轸啃会儿鸡脖子,腾出口来,“你俩真正是不会吃呀!” 将嘴皮子故意吧咂得更响。 “此话怎讲?”公孙衍看过来。 “全鸡之宴,最好吃的是屁股,其次是脖,再后是头!”陈轸又啃一口脖子,将鸡头甩得扑扑直响,眼睛瞄向盘中的鸡屁股,“这不,三者皆是在下的口腹之物喽!” 公孙衍、白虎再笑起来。 “白兄弟,公孙兄,”陈轸没笑,盯住他们,“你们不觉得今日之事有点儿诡异吗?” “何处诡异,请陈兄指点!” “祭礼呀!”陈轸拉长声音,“在下思念先君,求请一睹先君尊容,这个一点儿也不过分,可那张仪……他凭什么不让看?按照旧制,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先君既已称王,当行王制,为何三日就殡了?殡葬公侯也需五日,这是对先君的大不敬呀!” “陈兄说得是!”公孙衍从他手中拿过酒葫芦,塞进自己口中,滋滋吸一大口,“还有,这么大的雪,理当更期出殡,可张仪执意不更,定要劳民伤财,在雪地上搭起栈道,当真是匪夷所思呢!” “不知你们看到不,”陈轸接道,“在下求请时,观王上脸色,当是应允的,只是张仪不肯!张仪他凭什么不肯,这事儿看来得撕扯个明白!” “怎么撕扯?”白虎问道。 “那厮不是急于出殡吗?”陈轸阴阴一笑,“我们偏不让他出!” “可这……怎么能不让他出呢?”白虎抓耳挠腮。 “这个恐怕得公孙兄出面喽!”陈轸看向公孙衍,“就在下所知,先王虽有成见,当今王上却是对公孙兄大为敬服呢!” “在下当不得此任,不过,”公孙衍淡淡一笑,又啜一口老酒,“有一个人当得!” “谁?” “惠公!” 惠公就是惠施,陈轸急道:“他没在这儿呀!” “呵呵呵,”公孙衍仰脖长饮一口,笑道,“这辰光在了!” 许是觉得当年逐走惠施一事有失厚道,在一身孝服的惠施觐见襄王时,张仪选择避开。 在魏十数年,惠施没有得罪任何人,自然也没有得罪王室公子,尤其是魏嗣,对他印象极好,礼貌甚恭。 相见礼毕,惠施嗟叹一声,用他惯常的语气慢悠悠道:“唉,世间之事,最是难料。数日之前,老臣午休打盹,梦见先王,他兴致高得很,说是想念庄周了,要老臣去寻他来。老臣说,庄周在外逍遥,没个谱的,王上乃百忙之身,魏国更是离不开王上,与他耍不来。王上说,寡人老矣,魏国之事早晚都得交给后人,晚交不如早交。见先王这般想,老臣着实高兴,正要拉他去寻庄周,被一阵呼噜声吵醒。老臣睁眼一看,这不是庄周嘛,靠住一棵歪树,睡得正美哩!老臣揪住他的耳朵,将他弄醒,讲给他方才的梦,庄周说,你这就去大梁,看看你的王去。我说,大冷的天,路上不好走,再说,是个梦而已。庄周说,你若不去,只怕此生再也见不上你的王了。说完,庄周就又睡了。见他睡得美,老臣又想打会儿盹,却再也没能盹去,一直在忖思庄周的话,越想越是心悸,于是就起身回家,喊上仆从,套上车就走,紧赶慢赶,眼见就到大梁,遇上这场大雪,车走不动了。寻到一户人家借宿,才听说先王崩了。唉,”抹泪,“老臣……老臣将车马托给庄户人,与两个仆从冒雪赶来,不料那雪越下越大,把道路盖了,差点儿把老臣埋在野外……” 很少说话的惠施一见面就唠唠叨叨这么多,情真意切,听得襄王心里酸酸的,不由得落下泪来。 “说是出殡的日子已经定了,”惠施看向襄王,“是哪一天?” “定了,是明日。” “是大巫祝卜出的吗?”惠施再问。 “是……是相国定的。” “唉……”惠施长长一叹。 “先生?”襄王盯住他。 “魏国无人矣。”惠施摇头。 “哦?”襄王倾身。 “相国欲陷王上于大不仁、大不义,魏国却无一人提醒大王,难道不是无人吗?” 襄王压低声音:“敢问先生,此言何解?” “先王平生之志,在于称王,在于号令天下。先王既已称王,当行王制,七日而殡,相国却让王上三日而殡,岂不是陷王上于大不仁吗?三日而殡,是士之丧,五日而殡,是公侯之丧,王之大丧是七日而殡。出殡之日更需讲究。王乃天之子,天之子乃上天所命,替天行义,是 以王之殡日当由大巫祝卜而定之,以奉天命。相国却让王上乾纲独断,不承天命,岂不是陷王上于大不义吗?” 襄王心头一凛,眉头拧起来。 “再说,王上也有百年之期,待大限之日到来,未来新王是效先王之法治王上以庶民之礼呢,还是遵依大周王制,治王上以天子之礼?” 襄王气血上涌,额头沁出细细的汗珠。 “老臣诚请王上更日出殡,以正王命!”惠施目光恳切。“可……”襄王想到张仪的话,嗫嚅,“这是寡人下的第一道诏令,若是更之——” “这个却是易事,”惠施几乎是不假思索,侃侃说道,“昔年周王季历驾崩,葬于楚山之尾,大水啮其墓,棺木露出。文王获报,亲往视之,对群臣说,‘这是先君想再看看他的臣子们啊!’于是,旨令挖出棺材,搭起灵堂,让臣民百姓皆来朝见。大朝三日,文王旨令移地更葬,成就天地大义!今先王驾崩,在出殡约期天降大雪,盈门塞户,至于牛目,此非寻常,实乃先王不舍百姓,欲诀别臣子,故而求请上天之故。王上何不秉承天意,设立灵堂,令群臣百姓络绎朝见,待大雪化日,王上可使大巫祝择吉日出殡,上不负先王,不逆天命;下不苦百姓,不伤库府,向天下布施文王大义呢?” “好!”襄王一捏拳头,转向内宰,“传旨,秉承天意,更日出殡,凡先王旧臣,皆可入太庙,瞻仰先王灵柩!” 惠施拱手:“老臣还有一请!” “先生请讲!” “王上于老臣有知遇之恩,大行之时,特别托梦于老臣,老臣…… 冒雪而来,只为见先王一面,与先王诀别!老臣求请与先王一诀!” “准先生所请!”襄王伸手礼让,“先生,请!” 襄王陪同惠施来到惠王灵堂,惠施行过大礼,起身走到棺前,目视襄王。 襄王吩咐守灵卫士移开棺盖。 惠施站上一只高凳,看向棺中。 惠施的泪水流出来。 惠施伸手入棺,摸住惠王的手。极度的严寒下,惠王已经成为一块冻实的僵尸。 惠施紧紧捏住,泪水落下。 不知过有多久,惠施松开捏住惠王的手,从棺中抽出来。 就在这一刻,惠施惊骇了。 他的手心里全是脂粉! 惠施看看自己的手心,又看看惠王的手,伸进去,使劲拉起来,弯下腰,凑近审视。 被捏掉脂粉的地方是紫黑的。 惠施面无血色,呆若木鸡。 “先生,怎么了?”襄王觉得异样,盯住他。 惠施放下惠王的手,在身上擦一把,伸出去,摸向惠王的额头。 照旧是脂粉。 惠施号啕大哭,悲恸欲绝。 “先生?”见他哭得伤悲,襄王只以为他是伤情,伸手扶他下来。 惠施从垫凳上跳下来,打个趔趄,若不是襄王搀扶,就摔倒在地了。 “先生……要紧不?”襄王一脸关切。 “盖……盖棺!”惠施指向棺木。 襄王吩咐合上棺顶,扶惠施走出。 惠施再无一语,甚至未与襄王辞别,就如喝醉一般,摇摇晃晃地走出灵堂。 惠施所住的小客栈里,气氛压抑,紧张。 惠施席坐于主位,二目微闭,如他在魏国上朝时一般无二。陈轸、公孙衍、白虎则呈扇形围坐于前面的客席,无不义愤填膺,面现悲情,呼呼喘气。尤其是白虎,全身运劲,拳头握起,骨节格格作响。 “惠相国,”陈轸盯住惠施,“您可看得真切?” “真真切切!”惠施眼睛没睁,吐出四字。 “张仪那厮,他……竟敢弑君!”白虎忽地站起,气恨恨道,“我们这就面君,陈明详情,诛他九族!” 公孙衍轻轻咳嗽一声,白虎猛一跺脚,复又坐下。 “先生,”公孙衍盯住惠施,“你看出异样时,魏王是何态度?” “魏王似不知情,否则,他不会让老夫观瞻先王的!” “难道真是张仪干的?”公孙衍眯起眼睛,将酒葫芦放到唇边,小品一口,半是自语,半是说给他人,“照张仪性情,不该做出此事!” “公孙兄,”陈轸来劲了,盯住公孙衍,“你且说说,张仪是何性情?” “就在下所知,”公孙衍缓缓应道,“张仪是有道之人,谋事是有底线的,似这般拿不到台面上的伎俩,有道之人不屑为之!” “哈哈哈哈,”陈轸爆出一声长笑,“有道之人!他张仪也是有道之人!哈哈哈哈……” 陈轸笑得突然,声音也响,好在是白日,客栈里人声嘈杂,前厅还有一个说小说的,时不时传来听众的喝彩,陈轸的笑声被迅速淹没。 “公孙兄、陈上卿,”白虎压住声音,“如果在下查出是张仪所为,该如何办他?” “白兄弟,你怎么查?”陈轸问他。 “在下在刑狱待过,熟知司刑,略知法医,可有一百种办法验明正身,查出实情!”白虎捏拳应道。 “如果查出,就是灭门之罪,当依王法诛他!”陈轸回过他的问话,转向公孙衍,“公孙兄,以下作手段弑主之人,不可饶恕,是不?” “如果真是,他就是作死!”公孙衍应道。 “好,”白虎站起来,“在下这就去查!”大步走到门口,开门就要跨出。 “白兄弟,去不得!”角落里飘出一个声音。 白虎一惊,回头看向角落。 公孙衍、陈轸也都看过去。 一人缓缓站起,走过来。 众人定睛一看,是惠施的仆从。 仆从拉下胡子,摘去皮帽,现出尊容,是苏秦。 “苏子!”几人既惊且喜,异口同声。 苏秦走到惠施跟前,坐下,压低声音:“惠先生、陈兄、公孙兄、白兄弟,就在下所知,先魏王确系被人下毒,但正如公孙兄所言,下毒者不是张仪!” “那就是魏……魏太子了!”陈轸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出,且不称王,而改称太子。“如惠先生所言,”苏秦应道,“也不是魏国太子!” “是谁?”白虎急了。 既不是魏王,也不是张仪,刺客是何人是不言而喻的事。陈轸、公孙衍意会,但没有谁应声。 “先魏王既崩,是谁都不重要了,”苏秦看向白虎,缓缓说道,“于我们而言,重要的只有一个,魏国不能乱!” “苏子是说,将此事压起?”公孙衍问道。 “不完全是。”苏秦看向公孙衍,“在下之意是,我们可借此事逐走张仪,而后晓谕当今魏王,促其回纵。至于先魏王,既有此难,也是其命中注定。魏国已有不少事,不能再节外生枝了!” 众人面面相觑。 然而,一是苏秦所请,二是他们早已讲好,此来只为逐仪,非为杀仪,因而谁也不好再多话。 “公孙兄,”苏秦看向公孙衍,拱手,“这个恶人,由你做为好!” “敬受命!”公孙衍回礼。 当公孙衍喝着葫芦走进相府时,张仪坐在案边,没有起迎。公孙衍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客位。 “公孙兄,”张仪苦笑一下,拱手,“在下恭候多时了!” 公孙衍扬起葫芦:“喝一口!”扔过去。 张仪伸手接过,欣赏:“啧啧啧,这个葫芦名声响哩,在下得好好品味一番!”审视有顷,小品一口,“葫芦不错,酒不咋的!”抬头,看向公孙衍,“这一口不咋的的酒算是公孙兄来饯行的吗?” 公孙衍轻轻鼓掌:“看来张兄早已备好了!” 张仪从身边摸出一只包裹,摆在案上,指它道:“烦请公孙兄将此物转呈魏王陛下。至于府中其他杂物,皆在府宰手中,你可问他!” 击掌。 府宰进来。 “车马备好没?”张仪问道。 “备好了。” 张仪指向公孙衍:“府中一应物件并事务,请与这位大人交接!” 转对公孙衍,“公孙兄,劳烦了!”起身,大踏步走出房门,走向院中,走出府门,跳上早已停好的一辆驷马之车,绝尘而去。 公孙衍拆开包裹,是大魏相印。 咸阳秦宫,白雪覆盖,寒气袭人。 张仪一身裘衣,一步一步地走上登殿的台阶。 殿前静悄悄的,只有内宰候在殿门处,见他上来,哈腰迎接。 内宰引领张仪步入殿门,趋入殿中。 秦惠王于主位正襟危坐,案上摆满酒肴。 张仪跪下,叩首:“罪臣张仪叩见王上!” “坐!”惠王没有应他,指向几案对面,语气冷冷的。 张仪心底发凉,由不得打个寒噤,再叩:“罪臣张仪不敢坐!” “好吧,”秦惠王盯住他,语气依旧冷冷的,“说说,你都犯下何罪了?” “臣……”张仪略略一顿,细细数落,“一不该动议伐齐,劳师袭远;二不该干预军事,捆住司马将军手脚;三不该……” “相国大人,”惠王摆手止住他,接道,“后面的不该还是让寡人替你说吧!你可听好。”清清嗓门,扳起指头,“三不该制订连横长策,只身赴大梁横魏,逐走魏国贤相惠施,挑动庞涓伐赵,致使中原大战,赵、魏角力,魏破邯郸,齐魏大战于桂陵,田忌差点儿生擒庞涓;四不该使间用计,使齐人失和,孙膑诈死,田忌出奔;五不该唆使庞涓伐韩,致使苏秦奔救,齐、魏再战于马陵,庞涓饮剑;六不该放任楚人伐魏,袭取襄陵八邑,致使楚、魏失和,齐、楚起争,昭阳差点儿打到临淄;七不该力劝寡人,伐齐挺魏,以一己之力坚守我大秦插入中原的唯一利刃;八不该……” “王上……”听到惠王一口气讲出这么多的不该,桩桩件件,皆是他相魏之后所做出的有利于秦的功绩,张仪感动,失声叫道。 “哈哈哈哈,”惠王一改冰冷语气,爆出长笑,“妹夫,你该叫我驷哥哟!” “驷哥——”张仪拱手。 惠王从身边摸出一个盒子,啪地摆在案上:“妹夫的相印,物归原主!”朝外击掌。 公子华走进,坐在张仪身边。 “华弟,斟酒。”惠王看向二人,将三只空爵推到公子华身边,“今宵乃良宵,此辰乃良辰,我们兄弟三人同心协力,不醉不休!”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