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 章|燕易王废立生乱 纵约长左右腾挪-《战国纵横:鬼谷子的局(1-15册)》


    第(3/3)页

    听到“先君”二字,纪九儿惊得两腿发软,浑身发抖,扑嗵跪地,叩首如捣蒜。众宫人纷纷跪叩,大气也不敢出。

    “君上,”春梅走到榻前,小声禀道,“宫令纪九儿奉太子旨进地宫查验异鬼,夫人允准,使春梅引他们此来觐见。”转对纪九儿,“姓纪的,先君在此,您有何王命,在此奏报吧!”

    “先……先……”纪九儿哪儿还能说出话,支吾半天,“君”字也没叫出。

    “姓纪的,”春梅说道,“你有什么话,可不必讲出来,心里默祷即可!先君之灵就在这里,你心中所祷,先君听得见!”

    纪九儿连忙闭嘴,叩首于地,默祷良久。

    “纪大人,您的奏报完了吗?”春梅问道。

    “完……完了!”纪九儿颤声应道。

    “您可以站起来,勘察有否异鬼了!”春梅淡淡说道。

    纪九儿欲站起来,可两腿发软,连试几次,均未成功。春梅上前,扶起他。众宫人也都纷纷站起。

    “纪宫令,是否要春梅介绍一下这儿的所有人,免得大人认错了!”春梅征询道。

    “要哩,要哩!”纪九儿迭声叫道。

    春梅引领纪九儿遍视宫中之物,多是姬雪在蓟城的甘棠宫中所有。又带他走向地宫四壁,见壁面所画皆是人物,有男有女,多是文公朝中已经战死的勇士或故去的臣子,排在首位的,是一直侍奉文公的内臣。

    春梅一一介绍完毕,看向纪九儿:“纪宫令,这些都是鬼了,你看哪一个是异鬼?”

    纪九儿结巴道:“他们不……不是异……异鬼!”不由自主地瞄向榻上的人。

    春梅看得真切,走到榻前,指着榻上:“姓纪的,这是先君的木偶,是太后这些年来一刀一刀削出来的,太后思念先君时,就会寝在这儿,与先君共眠!”掀开盖在木偶头上的丝帛,果然现出文公面庞,眉目栩栩如生。

    纪九儿轻出一气,再次跪地,朝先君的木偶拜过,转对春梅:“春梅,我们查验过了,确实没有异鬼,这就回宫向王上复命!”

    “大人请跟我走!”春梅拱手,“返回之路,你们可以睁着眼走了!”

    春梅拿起火把,带头走向返程,一路上用火把指点地道两侧,不住介绍:“大人请看,这是蛇精,若是发怒,可毒死一城的人;这是蜈蚣精,能飞起伤人,喷出毒雾,专射眼睛;这是蛤蟆精,专喷毒液;这是山鬼,是先君特别从楚地请来的,专吃人心,所以我让你们不可生出杂念;这是……”

    正说着话,脚下有物绊到,低头见是方才发出惨叫的宫人,春梅这才想起他来,踢他几下,见他不动,抵他鼻息,已经无气,知他是被吓死了,转对纪九儿道:“纪大人,此人必是未听春梅忠告,乱想,心让山鬼扒吃了,抬走吧!”

    纪九儿面色惨白,指使宫人抬起死尸,随从春梅走出地道,攀上木梯,匆匆逃离。

    望着他们狼狈逃走的样子,春梅压不住内心兴奋,对姬雪道:“天杀的,春梅这一生,就今儿个解气!”

    姬雪面向北方,改坐为跪,心中默祷:“苏子,燕国的平安,姬雪拜托您了!”

    燕宫深处,夜色笼罩。

    本欲建功的纪九儿反遭一场惊吓,魂魄差点儿丢在地宫。回到燕宫,纪九儿细细回想地宫里的场景,越想越是后怕。

    想到生前身后事,纪九儿再也不敢造次,前去面见易王,将地宫所见一五一十地详细禀奏,说是未曾发现任何破绽。

    易王冷汗直出,毛发倒竖,一脸茫然地盯住纪九儿。

    显然,如果纪九儿所述是实,他们之前的判断就是错的,太后对先君是真正的忠贞,太后与苏秦之间,也是清清爽爽。易王愣怔一时,似也想通了,对大周王室第一公主的品行由不得赞叹有加。

    然而,仍有一事,易王未曾想通。

    “这么大个地宫,她怎么建起来的?”易王看向鹿毛寿,半是自语,半是征问。

    “就臣所知,”鹿毛寿推断,“地宫是先君在时就建起来的,臣查过,先君特别喜欢陵墓那处地方,先建别宫,后修陵墓。陵墓建好没有多久,人就去了,一切皆是天意。负责此项工程的是公子鱼,善后诸事是褚敏。王上若有疑惑,可召褚敏问询。”

    听到子鱼的名字,易王心头又是一凛,不敢再问下去,点头自语:“嗯,是了,那个女人先要身殉,之后定要住在那个别宫里,看来是晓得这个地宫的,对先君也是真的生情,”轻叹一声,“唉,有此女人相守,先君可无憾矣!”

    “对的,”纪九儿接道,“听那侍女说,太后早晚思念先君时,就会入那地宫里,抱住她自己做的木偶睡觉。那个木偶做得真好,乍一看,小人还以为是先君呢!”

    “毛寿,”易王转向鹿毛寿,“这三日来,苏秦都在做什么?”

    “天天守在客栈里,啥也没做。”鹿毛寿应道。

    “咦?”易王奇道,“也没有去他弟弟家里?”

    “没有。”鹿毛寿应道,“他弟弟不在家,说是到宋地置办货物,做生意去了,这还没有回来呢。”

    “做生意?”

    “苏代一家原先住在苏秦家里,吃喝不愁,前番大王收回苏秦的宅院,苏代无处安身,只好自己买房住,想是忧虑生计,打算做些买卖了。”

    “子之呢?”

    “依旧那样,没有出草庐,也没有人到他家去。”

    “咦,”易王盯住鹿毛寿,“倒是奇怪呢。寡人总觉得他们会生些事出来,可为什么风平浪静呢?子哙倒还好说,这个子之,他怎么可能安之若素呢?”

    “许是他还不知道呢,”鹿毛寿分析,“大王毕竟没有诏告,子哙那儿虽有告知,但子哙并没有说什么,因为他早就不想做太子了,这下倒是趁意呢。至于苏秦,他回蓟城,没准儿是有别的急事儿。如果是为废立,他得三十日前就推算出来。否则,王上颁诏没有几日,且并未诏告天下,他怎么晓得并紧赶回来的呢?三月初三,他还在啮桑呢。大国相会,连张仪都去了,当真是个天下大事呀!”

    “唉,”想到公子疾的话,易王打个寒噤,轻叹一声,“未使人去,是寡人的错!寡人未料到天下大国都去了。”皱眉,“苏秦这人……唉,”看向他,“有何良策?”

    “臣之意,”鹿毛寿应道,“王上可以召见苏秦,听听他是为何事赶回蓟城的。如果是为废立,王上正好摊开,听听他是何说辞,反正这事儿早晚都要捅破。如果不为废立,是为啮桑的事儿,王上不见,岂不是……”

    “传旨,”易王转对纪九儿,“明日辰时,有请苏子正殿觐见!”

    翌日辰时,苏秦应召觐见,作陪的是御史鹿毛寿。

    易王没有像往常一样跣足迎至门外,而是正襟肃坐于主席位,面色阴沉。

    君臣礼毕,苏秦坐于客席。

    “身为纵约长,”易王开门见山,“苏子经营六国之事,堪称百忙之身。听闻三月三日,苏子尚在宋地举办大国相会,前后不过二十余日,苏子却弃天下大事于不顾,赶赴偏僻燕地,可有大事欲教寡人?”

    “谢我王挂念,”苏秦拱手,“啮桑会后,臣确有大事在身,先回魏都大梁,布置西河防御,后即赴赵,欲向赵王禀奏啮桑会盟诸事。”

    易王问道:“苏子可见赵王了?”

    “尚未顾及!”

    “哦?”易王倾身,目光逼视苏秦,“苏子为何未见赵王却直奔蓟城来了?”

    “因为臣在途中听闻一事!”

    易王倒吸一口冷气,声音急切:“何事?”

    “说是两个月前,臣的宅第被王上收回去了。臣恐传言不实,是以罔顾赵王,先一步赶回蓟城,以证实此事。到府上一看,果见宅第已换新主!臣诚惶诚恐,入宫请罪,王上却……”

    “哦,”易王松出一气,脸色有些和悦,“没有想到,苏子胸怀天下,原来也在意这个偏壤陋宅呢?”

    “臣非在意这个宅第,臣在意的是王上!”

    “哦?”易王再次倾身,“寡人怎么了?”

    “此宅为先君所赠,由司徒府登记在册。王上继统之时,亦未明旨收回,这个表明王上认可先君所赠,两个月前却旨令收回,臣委实……”苏秦顿住。

    “这个嘛,”易王吧咂几下嘴皮子,“就寡人所知,苏子已有两年多未来燕地。既然苏子不住……”

    “房舍即使空置,亦为先君恩典、臣之私物,臣有此宅,心中就会时时念记先君并王上的雨露恩泽。再说,此宅臣也未曾空置,有臣弟一家替臣日夜守护!王上一朝收回,必是臣有获罪之处,臣是以诚惶诚恐,急急赶回,觐见只为请罪!”

    “这个嘛,”见事情弯在这儿,易王倒是松下一口气来,眼皮子眨巴几下,想出应对的言辞儿,“不瞒苏子,寡人确实听到一些有关苏子的不好言辞,一时震怒,适才收回苏子宅第!”

    苏秦起身,跪叩:“苏秦犯有何罪,敢请王上言明,好让苏秦死个明白!”

    “呵呵呵,”易王笑道,“苏子请起,没有那么严重嘛。只是有人在寡人面前唠叨,说是苏子为不信之人!”

    “敢问王上,苏秦何处不信了?”

    “这个嘛,”易王苦笑一下,“说是苏子一会儿为齐谋,一会儿为赵谋,一会儿为韩谋,一会儿为楚谋,有失忠信之道。是呀,苏子所言,究竟是为何人,寡人确也是……傻傻分不清啊!”

    “唉!”苏秦发出一声长长的、哀伤的叹息,不再叩首认罪,拍拍手,自己起身,坐回席位。

    “苏子因何而叹?”易王探身。

    “为这‘忠’‘信’二字!”苏秦一字一顿。

    “‘忠’‘信’怎么了?”

    “忠者,孝也,廉也;信者,诚也,义也。”苏秦盯住易王,“臣以为,就品行而论,古今天下,论信莫如尾生,论廉莫如伯夷,论孝莫如曾参,王上以为如何?”

    “寡人赞同。”

    “假使有人信如尾生,廉如伯夷,孝如曾参,前来侍奉王上,王上会拒绝吗?”

    “当然不会拒绝了。寡人怕是没这福分呢!”

    “臣先说曾参。曾参侍奉双亲,不敢在外留宿一夕。如果那人孝如曾参,他肯受命于大王、为大王使于齐都、来回奔波于道路沟壑吗?”苏秦直视易王。

    “这……”易王一时怔了。

    “再说伯夷。伯夷为商室属邦孤竹国的长子,坚守道义,拒辞孤竹国的国君之位,在周武王得天下之后,不臣周室不说,连周粟也不肯食,最终饿死于首阳之山。假使那人廉若伯夷,他怎么可能远离周室,奔波数千里,而来效力于一个弱燕呢?”

    “这……”易王语塞。

    “还有尾生。尾生守信,与友约于河梁之下,友未至,水大涨,尾生抱柱而死。假使那人信如尾生,他肯在强齐的朝堂上夸张燕、秦的威势,从而威慑齐君,为大王讨回河间十城吗?”

    易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王啊,”苏秦放缓声音,“臣本为东周鄙民,见先君时无尺寸之功,而先君待臣如贵宾,显臣于朝廷,赐臣以家资。臣无以为报,甘为燕死。及至大王继立,依旧不以臣为粗鄙,闻臣归来,跣足相迎,促膝以谈。臣无以为报,闻强齐夺我十城,遂自告奋勇,功存危燕……”略顿,鼻子一酸,声近更咽,“不想大王却听信他人谗言,斥臣为不信之人。臣……”揉泪。

    一是被苏秦这番言辞感动,二是想到自己一直怀疑他与太后有私情,结果发现事情并不是那样,易王心中愧疚,长长叹出一气:“苏子,寡人……唉!”

    “大王有所不知,”苏秦就如演戏一般,拭泪的大手一挥,侃侃陈辞,“大凡以忠信行事之人,皆是为自己,而不是为他人呀。‘忠、信’为自覆之术。自覆即覆己,也即回归自己,这就是说,张扬忠、信,无非是为独善其身,而不是求索进取,建功立业。无论是三王,还是五霸,哪一个不是求取之君呢?哪一个是为独善其身呢?难道大王认可自覆之术吗?如果认可,齐人就不会跨越河界,燕人也就不会窥探边疆之外了。”

    易王显然未能完全吃透苏秦的辞意,眯眼沉思。

    “哎哟,是了。”苏秦猛地一拍脑袋,做出恍然有悟之态,“大王原本是个自覆之君,于臣的志意不合呢。”

    “哪儿不合了?”易王盯住他。

    “臣辞老母于周地,不远万里事奉大王,只有一个目标,去自覆之术,求进取之道。只未想到臣之志意竟与大王志意不合,因为大王是个自覆之君,只求臣子尽忠、立信,而不要臣子建功立业啊!”

    “这……”易王被他搅懵了,“难道忠、信不好吗?”倾身,直视苏秦,“听你说来,忠、信这还有罪了呢?”

    “大王想听一桩旧事吗?”

    “请讲。”

    “臣有一邻在外邦为吏,久未归门。其妻难耐春心,与他人私通。听闻邻人要回来,奸夫忧虑奸情败露,好事难再,邻人之妻说,‘丈人不必忧虑,妾已备下药酒以待。’两日之后,邻人回家,邻人之妻使其妾进酒为邻人洗尘,其妾早知酒中有毒,进酒则杀主父,道破则逐主母,于是假摔泼酒。邻人大怒,鞭笞其妾。其妾假摔弃酒,上活主父,下存主母,尽忠如是,却免不得鞭笞之苦。大王,这个就是因了忠、信而获罪啊!”苏秦长叹一声,“唉,臣之遭遇,竟是与那邻人之妾一般无二。臣事大王,尽忠、尽信,不费大王一兵一卒、一金一银,仅以一人之力,退却齐师数万,归还大王十城。臣建此功于国,却获罪于大王,臣……”说不下去了,看向别处。

    “呵呵呵,”易王干笑几声,拱手,“委屈苏子了,寡人抱歉!”转对纪九儿,“拟旨,归还苏子原有府第,赐金十镒,绸缎十匹,仆从十名!”

    “臣领旨!”纪九儿应道。

    “臣叩谢大王!”苏秦起身,叩首。

    “苏子请起!”易王扬手招呼,笑脸盈盈。

    易王这次的笑不是作出来的,因为两件事让他前嫌尽释,一是他一直怀疑的苏秦与太后私情,看来是自己想多了;二是苏秦此番急归,为的只是家财,不是太子废立。他真没有想到苏秦竟也是个爱财之人。只要存有这个弱处,易王就好应对了。燕国再穷,王室不会缺钱。只要有钱,就能买通苏子,天下列国也就可以运于掌中,什么秦国、齐国,苏子一人足可敌之。

    易王正自畅想,苏秦的声音传来:“臣还有一请!”

    “请讲。”易王笑容可掬,见苏秦叩首,拱手回礼。

    “啮桑会上,”苏秦缓缓说道,“楚令尹昭阳与齐相田婴、韩相公孙衍相谈相笃,赵王、魏王均托臣代行赵、魏相事,五国达成盟约,共襄盛举,这个盛举就是合纵。合纵的发起国是燕国,臣提议不可落下燕国,众皆赞同。盟会之后,各国均推一人,共理纵亲事宜,楚为昭阳,齐为田婴,韩为公孙衍,作为纵约长,臣不宜代言赵、魏,是以回魏之后,臣即辞去魏相,由魏另选合适人。魏王使臣选人,臣相中太子,以建功立业,立足于魏,承继基业。赵国当为肥义,因前番肥义有恙,不宜奔波,他人又不足使,赵王方使人宣诏,由臣代理赵事。此番回蓟,臣刚好求请大王,也选派一个合意之人,共襄天下盛举!”

    “好事情啊!”易王心情大好,闭目沉思有顷,盯住苏秦,“以苏子之见,何人可使?”

    “若是由臣提名,臣就提请太子!”苏秦拱手,“因为于燕来说,事情重大,堪称是交通六国,会融天下,非太子莫能掌握。”

    听到“太子”二字,易王心里咯噔一沉,脸色立刻阴沉。

    “再说,”苏秦只作没有看见,顾自陈述,“前番成纵六国之时,太子作为燕国副使,随臣万里奔波,留芳列国,无论是赵、魏、韩、齐,还是大楚,无不对太子交口赞誉,可谓是有口皆碑啊。”

    “列国是怎么赞誉他的?”易王盯住苏秦。

    “赞誉他外柔内刚,小事不拘,大事有断,不愧为王业之器!”

    “嘿,”易王苦笑一声,看向鹿毛寿与纪九儿,“王业之器?”

    “大王,”苏秦佯作不知,“磨砺太子,功在未来,否则,大王百年之后,如果太子德不配位,燕国未来,臣窃忧之。”

    显然,苏秦此时用的是强钓术,上的是霸王饵,逼迫易王自己说出废立之事,因为此时此刻,易王废立,尚未诏告于世,只有他自己的圈内人知情。即使远在造阳的子哙得到诏令,也不可能透出只言片语,因其身边几乎全是易王的人。作为圈外人,也基本上是敌对势力,苏秦清楚自己的任何泄密言辞都将招致灾难。

    易王这被挤到墙角了,看向鹿毛寿与纪九儿,见二人也无暗示,知无良策,只得和盘端出实情,转对苏秦,笑道:“若此,寡人另换一人,如何?”

    “另换何人?”苏秦不动声色。

    “子职。”

    “敢问大王,为何换使子职?”

    “这个嘛,”易王牙关一咬,“子哙优柔寡断,不足以掌燕事。寡人斟酌再三,决意更立子职,已择吉日祭告天地社稷,行更立大典。”

    “唉!”苏秦先出一声富有抑扬顿挫的长叹,继而长哭于庭,“呜呼哀哉——”

    苏秦的哭声极长,极悲,如丧考妣。

    “苏子为何长哭?”易王截住他的哭声。

    “为燕国,也为大王啊!”苏秦止住,双手仰天,改哭为啸,“呜呼哀哉——”

    “这……”易王脸色沉起,“燕国怎么了?寡人怎么了?”

    “大王若行废立,则燕国危矣,大王危矣,身为外人,臣无可奈何,只能一哭啊!”

    “你且说说,燕国怎么危了?寡人怎么危了?”

    “敢问大王,”苏秦盯住易王,“以燕国实力,能抗强齐吗?”

    “齐人有何了不起!”易王冷笑一声。

    “大王啊,”苏秦轻叹一声,“齐人没有什么了不起,只是两败大魏武卒、逼杀庞涓,又吓退楚将昭阳于薛地、击溃秦师于桑丘而已!至于大王,怎么能好了疮疤就忘了痛呢?齐人夺占河间十城时,大王是夜不成寐啊!大王召臣,使臣赴齐求和。大王只知齐王听取臣言,归还大王十城,却不知齐王为何听信臣言、罢兵归城啊!”

    “为何?”

    “容臣细细道来,”苏秦侃侃言道,“纵亲初成,庞涓蛊惑伐秦,不顾臣劝阻,引六师叩函谷关伐秦。恰在此时,大王听信秦使所言,废立太子,先齐王遂置六国伐秦大业于不顾,使田忌调转三军转攻大王,取河间燕地十城,乘胜欲伐蓟都。大王夜不安眠,紧急召臣谋议应策。臣带子哙赴齐,子哙抱住先齐王的双足,长哭足足两个时辰哪!子哙是先齐王的嫡亲外孙,外孙长哭,外公心里疼啊!先齐王召臣,答应休兵,归城,但只提一个条件,就是大王不可废立太子。大王不但应允,还与先齐王立下盟约。今盟约仍在,大王再行废立,就是毁盟。大王毁盟,方今齐王为子哙舅公。外甥遭废,舅公能置之不理吗?齐若发兵攻燕,燕何以拒之?”

    “这……”易王喘会儿气,震几,“兵来将挡,寡人难道怕他不成?”

    “大王啊,”苏秦复叹一声,“兵来该由将挡,问题是,齐人有大将匡章,大王的勇将在哪儿呢?子之将军吗?大王能信得过他吗?即使信得过,子之将军能抵得过刚刚击败秦师的匡章吗?大王可知,引领秦师的不是他人,是雄冠列国的名将司马错啊!”

    “寡人……”易王略顿一下,“寡人听说,秦师是故意败给齐人的!”

    “哈哈哈哈,”苏秦长笑一声,从袖中摸出一张羊皮,“大王请看这个,就知秦人是否故意了!”

    纪九儿接过,递给易王。

    易王展看,是秦人在韩地抢粮的悲惨画面。

    “这……这是什么?”易王没有看懂。

    “就是故意打败仗的那拨秦卒哪!”苏秦一声哂笑,“他们假作打败,故意死伤两万人,丢下所有辎重,一路上没吃没用,向宋人借粮,宋人不给,向魏人借粮,魏王不给,向韩人借粮,韩人不给,秦卒也是饿极了,在韩地四处抢粮,这些就是当地百姓画下的秦卒抢粮画面,这就是大秦诈败的威武之师啊,与民争食,竟至于斯!”

    “这……”易王惊呆了,“这不可能!”

    “能与不能,”苏秦淡淡应道,“验证并不难,大王可使亲信之人前往宋地、魏地、韩地,向百姓打探一番,也就晓得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国家大事,生死存亡,非同寻常啊,大王万不能坐在宫中臆想天下之事,终为小人馋言所左右啊!”

    苏秦说出这番话,易王冷汗直出,半晌无语。

    “大王啊,”苏秦趁热打铁,“燕国非臣所有,燕地非臣所有,子哙、子职亦非臣之嫡亲。臣本大周粗民,得蒙先君恩泽,方有今日协约六国、出入宫廷之荣盛。作为一芥草民,臣之愿足矣。臣之金银足以用度,臣之馆舍足以容身,臣之婢从足以使唤,臣之车马足以驰骋。臣所忧者,只为大王啊!”长长一叹,“唉,大王试想,如果大王执意废立,齐王必使匡章引兵讨伐。大王失义在先,废长立幼,燕民未必心服,未必肯战。那时,大王向何人求救呢?向赵人吗?向胡人吗?向中山吗?向韩人吗?向楚人吗?失义即失道,失道则寡助。大王别无他途,只有向秦人求助。即使秦人未曾兵败于桑丘,也未曾狼狈于归途,大王要他们出兵,也是个难哪。大王想想,秦人能怎么出兵救燕呢?秦人离燕地相隔万里,秦人若要救燕,就必须跨越三晋,三晋肯借道吗?即使三晋肯借,秦人出兵,无论胜负,都要回归,大山漫漫,沟壑千重,万里归程,漫长而多艰,各种凶险,在所难免啊。昔年穆公借道伐郑,结果郑未伐到,却兵败于崤道,全军覆没,三将被擒,这个阴影一直笼罩在秦人心头啊!”

    苏秦堪称是情真意切了。

    “纵约长,”易王起身,朝苏秦深鞠一躬,“此前种种,皆是寡人之过,寡人……有所得罪之处,还请约长宽谅!”

    “大王大礼,臣不敢当!”苏秦再叩。

    “约长请起,”易王走到苏秦跟前,扶他起来,按他坐下,回至自己席位,看向纪九儿,“拟旨,收回诏命,即日起,不可再议太子废立!”

    “臣领旨!”纪九儿应道。

    “谢大王听臣!”苏秦起身再拜,“臣请大王准允太子为燕国特使,协调纵亲事宜!”

    “寡人准奏!”易王转对鹿毛寿,“拟旨,命太子哙为燕国纵亲使臣,协助约长,协调列国事宜!”

    “臣领旨!”鹿毛寿拱手。

    “呵呵呵,纪九儿呀,”易王笑逐颜开,“去,置酒三坛,今宵良宵,寡人与苏子要畅饮于月潭松亭,不醉不归!”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