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页 “景将军不可多想,”靳尚拱手,“是屈将军禀报大王,大王使在下来请将军,说有大事谋议!” 翌日上午,靳尚与景翠、屈平一行人马由荆门直驱郢都,入城已是傍黑。 鉴于屈平只是文学侍郎,不便参与军政,靳尚只带景翠、屈遥先一步入宫觐见。屈平则载白云回到他那个位于城外南郊的草庐,将她安置妥当,方才驱车入宫,欲就招魂事回谢王命。 靳尚入报时,怀王刚刚用过晚膳,坐回案前,负责后宫事务的宫正入见,奏请是夜该由何妃侍寝。 怀王随便指点一个,打发走宫正,旨令宫尹:“有请景将军!” 俄顷,景翠在前,靳尚、屈遥跟后,趋入宫门。 景翠自缚其臂,负荆袒肉,入宫门后膝行至王案前面,叩首至地:“辱命之臣景翠叩请死罪!” “上官大夫,”怀王瞄他一眼,转对靳尚,“为景将军松缚!” 靳尚解去景翠的绑缚。 “唉,”怀王轻叹一声,“此战失利,过不在将军。”指旁边席位,“景将军,请!” 景翠叩首,涕泣:“罪臣……谢大王不杀之恩!” “景将军,”怀王指指案面上的秦兵矛尖,“你晓得秦人的这款兵器是拿什么打造的吗?” “回禀大王,”景翠应声,“战后这些日来,臣一直在琢磨秦人的兵器。就臣所知,秦人兵器是由乌金合金锻造出来的。” “乌金合金?”怀王眯起眼睛。 “就是以乌金为主,”景翠全盘搬出田忌的分析,“添加锡、镍等金的合金,经过锻打,锋利无比!”膝行至前,指秦人兵器,“大王,秦人仅以两万之众,置于死地对抗我六万锐士,仗恃的正是这款兵器。有此兵器,他们胆气粗壮啊!我以锐士三万组锥阵冲击,将士们不是败在战上,而是败在气上。末将站在高台上,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勇士们前赴后继,纷纷死在秦人的长矛下面。勇士们奋不顾身,战至后来,锥尖钝了,锥尖断了,锥阵变作矩阵,可勇士们仍在冲锋。然而,秦人是一排接一排,整整一百排,每杀出一排,后面一排就会自动冲出,跟后的勇士看得是肝胆俱寒啊,王上,末将——” 怀王摆手止住他,转向靳尚:“上官大夫,乌金、锡、镍我们都有,为何不制作这般兵器?” “回禀大王,”靳尚应道,“兵器制作诸事,归右司马辖制!” “传右司马!”怀王转对宫尹。 楚国右司马是昭阳的长子昭睢,这辰光刚好在其府中,得传飞速赶至,被当值宫吏引至内殿。 “昭睢,”怀王将楚国生产的矛头与盾牌啪地扔他面前,“你好好看看,这东西是不是你的兵坊制作出来的?” “是由臣的兵坊制作!”昭睢细细审过,小声禀道。 “自己试一试,拿你的矛,刺你的盾!”怀王敲打几案。 昭睢一时搞不清怎么回事儿,看向屈遥。 不及屈遥解释,怀王扔过去秦人的矛头:“你再试试这个!” 昭睢拿起秦人的矛头,情不自禁地打个寒战,再次看向屈遥。 屈遥扼要解释此番伐秦,秦人如何胜在兵器上,听得昭睢头上汗出,以乌金枪头刺向盾牌,立时洞穿。 昭睢叩首:“臣……臣……” “不要‘臣’了,”怀王声音果决,“听旨,仿造秦制矛头,一年之内,配齐三军!” “大王,”昭睢一时急眼,“臣……臣做不到啊!” “咦?”怀王瞪起两眼,“为何做不到?” “臣有两个做不到,一是乌金短缺——” “乌金短缺?”昭睢的话音还没落地,怀王就冷笑两声,“嘿嘿,宛城到处都是乌金炼炉,寡人的乌金呢?” “这……”昭睢失口,几乎是嗫嚅,“臣亦不知!” “右司马的话,你们几位这都听到了吧?”怀王看向众臣,将几案震得咚咚直响,“乌金兵器,没有乌金的秦国能制,盛产乌金的大楚却制不出来,这事儿传扬出去,岂不是个天大的笑柄么?” 昭睢嘴巴翕动几下,又合上了。 “说,你的二呢?”怀王追问。 “短缺锻造技艺!” “什么?”怀王更怒了,“堂堂大楚,几百年前都能锻出削金如泥的干将、莫邪,这还短缺工艺?” 昭睢叩首于地,不敢再吱一声。 “王上,”景翠出言开脱,“就臣所知,右司马所讲是实情。干将、莫邪是青铜合金,秦制兵器为乌金合金,二者质性不同,工艺有异!” “哦,对了,”怀王盯住景翠,“差点儿忘了,楚地乌金大多在宛城,你是宛郡守尹,寡人这要问问你,寡人的乌金呢?” “就臣所知,”景翠应道,“几个月前,宛地还不缺乌金呢。” “昭睢!”怀王看向昭睢,“你说个究竟,宛地的乌金是缺,还是不缺?” “缺!”昭睢一咬牙,脱口而出。 “好了!”怀王摆手,“昭睢,你这去吧,拿上这支矛头,找你的匠人琢磨锻造技艺!记住,寡人只给你三个月,届时琢磨不出,甭怪寡人绝情!” “臣领旨!”昭睢叩首,拿起秦人的矛头。 “上官大夫,”怀王转向靳尚,“这就去,速查乌金下落!”转对景翠,“此战虽败犹荣,传旨,凡阵亡将士,每人抚恤金一锾,其家室免赋三年;凡伤残将士,依惯例将养,抚慰;其他将士,不记功,不记过!” “罪臣……”景翠叩首,涕泣,“代三军将士叩谢王恩!” “大王?”宫尹记旨,小声提醒。 “嗯?”怀王看向他。 “粗算下来,单是王师的抚恤金就不下万锾,前几日听令尹大人说,库金——”宫尹不再说下去。 “哦?”怀王吸口一气。 宫尹近前,耳语。 “发吧,不足部分,宫账支付!”怀王语气沉定。 景翠几人退出,刚至宫门,遇到由草舍赶来的屈平。 “屈大人,”靳尚心里存事,拦住他道,“辰光已经迟了,王上这在歇息呢。你干脆明日再行觐见,”转对几人,“烦请诸位随在下寒舍一叙,谋议一下乌金的事!” 离王宫最近的是靳尚府宅,见他盛邀,几人也就乐从,跟他走向靳府。 靳尚吩咐掌灯,安排饭食。 辛苦一日,大家也都饿了,待食材上来,饱餐一顿。 餐毕,靳尚赶走下人,关门闭户,敛神说道:“诸位大人,你们也都听到了,方才大王要在下追查乌金,在下晓得事儿棘手,在下也晓得,乌金之事其实你们谁都知道,只是不便说出而已。这辰光没有外人,大王也不在场,在下恳请诸位畅所欲言。在下保证,今宵的话,止于今宵,在下只是听听,即使禀报王上,也断不会讲出诸位!” “靳大人这是什么话呀,”屈平笑笑,半是责怪,“楚国是大王的,更是你我大家的。几天前听屈遥说,此番征秦,我们是败在兵器上了。秦人使用的是乌金兵器,我们使用的依旧是青铜兵器。常言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器若不利,事必不善。可如何使器利,在下是外行,今日正好借靳大人这块宝地,向诸位讨教!” 靳尚与屈平这么一唱一和,气氛也就热闹起来。凑在一起的这几个人原本不是碌碌之辈,个个胸怀大志,欲在楚地成就事业,这又让靳尚、屈平几句话一讲,无不热血沸腾,推心置腹,各将所知一一吐露。 “说起乌金,”昭睢看向景翠,“就在下所知,没有谁能比景鲤大人清楚!” 景鲤是王室工尹,掌管与协调楚国各地的工矿商贸,与昭睢合作较多。 景翠当即派人召请景鲤,这才从他口中得知秦人征购数以万计的犁铧、楚国各地商肆的犁铧皆被调往宛城的事。 这是特大案情,但事涉王亲,尤其是涉及王叔与鄂君,谁都不吱声了。 “这怎么能成?”屈平激动了,“若是在下没有记错,王命规制,凡涉及五金、皮革等物,不可私货出关!” “屈大夫,”景鲤应道,“王命规制的五金,为金银铜镍锡,不含乌金。乌金是近些年才成气候,因而大王于前年才又新颁一命,将乌金也列入关禁。” “这不就成了?”屈平握拳,“他们这是违禁!” “依律没有违禁!”景鲤接道,“秦人订购的是犁铧,而犁铧是农具,不在关禁之列!” 显然,秦人与王亲,钻的正是这个空子! 几人一直谋议到天色大亮,方才各回各府。 靳尚睡足一觉,又使府人将郢都及附近所有的店肆暗访一遍,记下数据,于第三日后晌入宫,向怀王扼要禀报犁铧事件,末了奏道:“王上,就臣所查,郢都所有店肆,犁铧全部运回宛城。更可怕的是,其他乌金产品,譬如马蹄掌、牛蹄钉、铁耙齿等物,也都统统回收,运回宛城,说是要回炉铸作犁铧!” “这这这……”怀王震惊,“他们为什么这么干?” “听说秦人出的是三倍价!” “大胆!”怀王一拳震几。 “王上,”靳尚轻叹一声,“如果不予制止,及至明年,莫说是制作乌金兵器,即使农人耕地,怕也买不到犁头了!” “传旨,将他们统统押起来,重刑治罪!” “王上,眼下还治罪不得呀!”靳尚又是一叹,“臣查过王命典制,关禁所列五金,为金银铜镍锡,乌金不在其内。乌金被列入关禁是前年由大王特别颁发的王命,但王命禁的只是乌金,没有列入犁铧。在边关那儿,乌金是乌金,犁铧是犁铧。犁铧是农耕用具,与粮食一样,是可以在列国间往来商贸的。” “这……”怀王语塞,良久,看向靳尚,“是何人将犁铧卖给秦人的?” “臣也不知。”靳尚低声,“臣只受命追查乌金,未曾受命追查犁铧,再说,犁铧出关未曾违法,怎么追查?大王若要禁止此事,只能是重新颁布王命,既往不咎!” 宫值进来,报奏屈平求见。 “寡人知了。”怀王对靳尚摆手,转对宫尹,“有请屈平!” 靳尚欲退走,被怀王止住。 屈平趋进。 “王上,”屈平见过礼,开始复命招魂的事,“臣奉命招魂……” “招魂的事以后再禀,”怀王打断他,“寡人有更紧要的事寻你。” “臣谨听王命!” “这就去,起草旨令,不,是王命,从今日起,关闭秦楚边关,严禁犁铧出关。不仅是犁铧,凡是由乌金铸成的任何制品,概不可出关,违者依法严惩!” “王上,臣有奏!”屈平应道。 “讲。” “敢问王上,因何要禁乌金、关闭边关?” “你有所不知,秦人用我乌金,锻造五金兵器,致使景将军伐秦兵败!” “就臣所察,”屈平奏道,“景将军兵败,与我犁铧输秦并无关系!” “啊?”怀王震惊,盯住屈平。 靳尚也是震惊,不明白屈平何以这般说话。如果此败与兵器无关,身为主将的景翠就难辞其过了。 “王上,”屈平不急不缓,“边关商贸,从来有之,尤其是秦楚边关,从巴盐、丝麻、服饰、颜料、家俱、陶瓷、各式器皿、粮食、食糖、酒等等,应有尽有,沟通有无。若是关闭边关,其他不说,单是边民生活就无着落,何况还有许多人以边贸为生呢?” “你扯边贸做什么?”怀王盯住屈平,“寡人想知道的是,景将军为何兵败?” “景将军兵败,败在内,不在外。”屈平从袖中摸出一卷奏折,“臣之所陈,皆在此折中,请王上审阅!” 宫尹过去,接过奏折,呈交怀王。 怀王展开,是一条羊皮卷,很长,字也写得较小。显然,屈平在此奏折上花了不少功夫。 “屈平,”怀王匆匆浏览一下,收起奏折,搁在案上,盯住屈平,“你这奏折容寡人慢慢赏读。景将军败因,你且扼要说来!” “就臣所察,”屈平晓得怀王性急,抱拳道,“景将军可有三个败因,其一如王所述,是败于兵器。人胜兽,不在手,在手中之器。两强相逢,器锐者勇。何方拥有锐器,何方就会气盛。气盛则勇。然而,此番与秦交战,却与秦人购我犁铧无关。就臣所察,犁铧售秦是新近之事,前后不过一月。一月之内,秦人是不可能用我宛城乌金锻造出那么多乌金兵器来的。这个说明,早在战前,秦人已锻造出这等锋利锐器,而我却毫无察觉,依旧使用青铜兵器。不巧的是,秦人虽能造出这般兵器,却缺少乌金,若是明目张胆贸我乌金,又怕引起我方警觉,这才以贩贸犁铧为由,弯道取我乌金,以锻打利器!” 屈平分析合情合理,怀王听进去了,盯住他:“其二呢?” “其二是,臣赴荆门招魂之时,得与将士们畅聊战事,听他们详述了战场局势。从开战至溃败,双方搏杀过程可分为两个时段,前一时段是我方攻击,战士们多是前胸中枪,后一时段是我方溃退,将士们多是后背中枪。就伤亡数量而言,后背中枪者远多于前胸中枪者。这个说明,楚卒怯战!”屈平顿住,看向怀王。 怀王耳边响起景翠的声音:“……仗恃的正是这款兵器。有此兵器,他们胆气粗壮啊!我以锐士三万组锥阵冲击,三军不是败在战上,是败在气上。末将站在高台上,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勇士前赴后继,纷纷死于秦人的长矛下面。勇士们奋不顾身,战至后来,锥尖钝了,锥尖断了,锥阵变作矩阵,勇士们仍在冲锋……” “你说的是,”怀王点头,“景将军提过这事儿。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拼杀,我方败在气上,在秦人锋利的兵器面前,气怯了。” “臣以为,”屈平接道,“我将士气怯,并不仅仅在于器不利!” “哦?”怀王倾身。 “在于制令。” “在何制令?” “奖惩制令。”屈平解道,“秦人气勇,一勇在赏,二勇在器。秦国王命,直接奖罚兵士个人,任何士卒只要斩敌就有功,有功就受赏,反之,溃退则受罚。而楚国制命不是,王命奖惩只对将,不对具体兵士,兵士有功不能受赏,战死得不到抚恤,溃退自然也不受罚,因为王命惩罚的只是将官,这也可说明为什么景将军一战败就要负罪自裁。” 怀王被屈平的分析折服了,长吸一气,接问:“其三呢?” “内不和,为秦人所用。”屈平一字一顿。 “哦?”怀王大吃一惊,“此话何来?” “臣是感觉,只能算作推测。”屈平应道,“依据部署,景将军兵分三路,其他两路战况如何呢?西路未战而回,东路一举收复涅邑、黑水关二地,可伤亡居然是零!喋血苦战的只有景将军的中路,是王师!” 怀王倒吸一口冷气。 “王上呀,”屈平长叹一声,“我有大军二十一万,秦人仅有区区五万,这是辗压优势,即使我中路战败,倘若其他二路奋勇向前,商於之战断也不是这般结局!” 怀王两只拳头渐渐捏紧,良久松开,对屈平拱手:“屈平,寡人谢了!你这就去,先拟王命!” 屈平谢过恩,在宫尹引领下前往偏殿拟写王命。 望着屈平的背影,靳尚心里发堵,苦笑一声,摇头,内中叹道:“唉,你个小子,真就是个写诗的,什么都敢想,什么也都敢说啊!” 一连数日,屈平都不在舍,偌大的宅院里只有白云与两个仆从。两个仆从皆是一把年纪了,一个护理花草,一个弄茶烧饭,从关系上看,似乎是对夫妻,因为晚上他们就住在同一间草舍里。 因在郊区,屈平的宅第足有几亩地见方,可分前后两进院落,左侧近水,右侧邻坡。院中除几幢草舍之外,多是花圃,圃中所种,无不是兰。 严格来说,此宅不可叫宅,更应称作兰苑。白云闲得无聊,就将苑中的兰花品种尽数一遍,竟达百种之多。由于兰花多怕阳光,老花匠还在花圃上面搭起凉棚。棚为花匠用竹丝编成,工艺精致,远看如席。除兰苑之外,宅前舍后,还长着几片竹林,也被花匠修理整齐,形成图案,显出别具一格的精致来。 纵使在巫咸山里长大,这么多的兰花品种白云也是第一次看到,天天追在老花匠身边侍弄不停。从老花匠口中,白云得知,屈平在城区还有一处宅院,是楚王赏赐的官宅。此处的草舍是他多年前买下的,也是他最欢喜的所在,但凡有空,他就守在这儿,与他一起侍弄兰花,有时也呼朋唤友,歌舞宴乐。 “那……他的夫人呢?”白云随口问道。 “主公还没成家呢!”老花匠笑应道。 “为什么呀?”白云惊讶,“以屈大夫这般年纪,该有家室了!” “呵呵呵呵,”老花匠连笑数声,“就老朽所知,提亲的倒是不少,可没有哪个女子配得上呀!” “哟嘿,”白云笑起来,“原来屈大人是挑花眼喽!” “是呀,是呀,”老花匠不无自豪,“不瞒姑娘,满城里的大家闺秀,没有哪个不想嫁给我家主公呢!”压低声,“姑娘,观你衣装,可是从巴地来的?” “嗯。”白云点头。 “你真够幸运!” “为啥幸运?” “你是我家主公留宿于舍的第一个女娃子呀!不瞒姑娘,甭看我家主公的这个草舍不算奢华,可在这座城里,不知有多少大户人家的闺女只想赖在这儿不走呢!” “哟嗬,”白云又是一笑,“听老伯这般夸他,我可真就不走喽!” “不走好咧,”老花匠笑起来,“老伯就欢喜你这样子的,会侍弄花草,还会做饭看书!待主公回来,我得让他一直留着你!” “谢谢老伯,”白云拱个手,“顺便问声,附近可有神庙?” “呵呵呵,”老伯笑道,“这个城别的不多,神庙却多,啥神都有。咋哩?” “有巫咸庙吗?” “好像是有一个,破败喽。” “为什么呀?”白云惊愕。 “因为巫咸是巴人的神,楚人不待见哪。” “在哪儿?” “在下里。” “下里在哪儿?” “在郢都西南角,”老花匠指个方向,“姑娘可沿门前这条道右拐,一直走进城门,在第二个路口左拐,一直向西,走到第四个路口,那儿就是下里了。你可在第四个路口右拐,穿过一条花街,是个小巷,可以看到另一条东西向的巷子,巫咸庙就在那个巷子里。前几年老伯去巷子里买花,前去拜祭巫咸大神,见它已经不成样子了,庙里没人,巫咸神的身上结着蛛网呢。” “谢老伯了。”白云拱手谢过,出门而去,直到天黑方才一身灰土回来,匆匆吃过晚饭,在水边洗了个澡,沉沉睡去。 夜半时分,门外传来车马声,接着有人进来,在白云寝处对过的书房里掌起灯。 那灯一直亮着。 眼见一个时辰过去,那灯一直不熄。白云失去睡意,出于好奇,起身走去,见是屈平正襟端坐于书房,正自书写什么。 门是敞开的。 白云走进,站在门口。 屈平在书写。 白云跨过门,走前几步,站下。 屈平仍在书写。 白云又前一步,几乎站在他跟前了。 屈平依旧沉浸在书写里,毫无察觉。 白云夸张地撩起睡裙,在他对面坐下。 许是裙裾的声音太大,屈平乍然抬头,见跟前赫然坐着白云,吃一惊道:“是你?” “哟嘿,你终于看见人了!”白云盯住他,表情嗔怪。 屈平尴尬地笑笑。 “写什么呢?”白云看向案面。 “奏折。”屈平抖一下竹简。 “什么叫奏折?” “就是写给大王看的文章!”屈平笑笑,“对了,这见你了,在下正好有一请呢!” “什么请?” “前几日忙活国事,怠慢祭司了。”屈平抱歉地笑笑,“昨晚得闲,在下想到一事,就赶赴太庙,求请巫祝借些乐手,待会儿天亮了,就有乐手前来。” “让乐手做什么?” “想向祭司请教招魂那晚您所跳的那个舞蹈,”屈平兴奋道,“真是棒极了,在下从未见过呢。在下想让太庙的巫祝学一学,俟楚地哪儿旱了涝了,就跳它一曲出来,好为楚人消灾解难!” “唉,”白云轻叹一声,“你是真的不懂呀。常言说,各进各的庙,各敬各的神。本祭司那日所跳是与巫咸神说话,只有巫咸神能懂,你让侍奉其他神的巫人去学,她们怎能学得会呢?即使学会,如果不信巫咸神,巫咸神又怎能肯听呢?” “这这这……”屈平挠会儿头皮,一脸苦相,“好祭司呀,无论如何,在下已经求请大巫祝,大巫祝也使乐手来了。待巫女来时,你就随心跳几曲,全当耍个乐子!” “屈大人,”白云盯住他,一脸严肃,“跳给神的舞,能耍乐子吗?” 屈平愕然。 “屈大人,”白云换过脸色,一脸诚敬,“你信巫咸神吗?” “信!” “你起个誓!” “咋起呢?” “你随便起,就说你信巫咸神即可。我信你。” “祭司听好!”屈平跪地,向天誓曰,“楚人屈平,从即日始,奉巫咸大神所教,从巫咸大神所命,若有违逆,天打雷劈!” “谢屈大人敬奉巫咸大神!”白云拱手,继而甜甜一笑,“从现在起,本祭司可以教你巫咸之舞了。”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