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 章|见王叔白云伤感 打盐战楚王暗访-《战国纵横:鬼谷子的局(1-1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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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了,是了!”子启兴奋起来,看向白云,“大祭司呀,屈子所解你可听见?芈启所解也是成理,哪儿是解歪了呢?”

    “如左徒所言,此曲为召南之风。”白云瞄一眼屈平,语气平淡,“风为民气之吹,此诗当是召南百姓借思妇之口讥讽时弊呢!公子不晓得苍生之苦,未能读懂此诗,所以解歪了。”

    “敢问祭司,”子启再挠头皮,“此诗所讽何弊呢?又是怎么个讽呢?”

    “讽的是征战之苦。”白云看向北方,“王命征战,不恤民难,丈夫秋日应征,或已喋血沙场,再无归期。思妇却不晓得,仍在晓盼暮望。思妇由秋盼到冬,由冬盼到春,由春盼到夏,不知不觉,秋日又至,希望、绝望并生于心,眼前不由生出幻境。在这幻境里,思妇终于看到其夫归来,于是男欢女爱,琴瑟和合,切切私情,溢于言表……”越说越慢,声音微微更咽,“幻境过后,公子可曾想过?”

    子启还没说话,秋果却联想到自己的家事及出征并战死的两个叔叔及两个弟弟,大受触动,放声悲哭。

    屈平的眼眶也湿润了,深情凝视白云。是的,此诗他吟过不知多少遍,真还没有吟出这般感觉。看来,对于百姓疾苦,白云所感远胜于他。

    王叔朝夫人努嘴,夫人会意,跟他走出舱门,来到船头。

    君夫人小声嗔怪:“见到美人,魂都没了?”

    王叔白她一眼:“你想哪儿去了?”

    “什么想哪儿了?”君夫人回嘴,“是你交待过撮合他俩的,说是只要屈平爱上这个妞儿,就会在意大王的非分之想,他们君臣就会起隙,就会为此女争风,可你……人家没争,自家倒先争上了!”

    “你就晓得争风!”王叔斥道,“去,收她为义女!”

    “义女?”君夫人眼珠子连转几下,笑道,“这个好咧,臣妾这就去!”

    二人返回舱中,于原位坐定。

    “祭司,”君夫人看向白云,笑吟吟道,“老身有一不当之请,不知当讲否?”

    “夫人请讲!”白云应道。

    “老身膝下无女,甚是无趣,今见祭司倍觉亲近,诚意纳为义女,望祭司成全!”

    屈平、白云皆怔,互望一眼。

    王叔盯住白云,语气热切:“夫人所言,亦为老夫心意!”

    “谢王叔、君夫人厚爱!”白云拱手,“只是,此为大事,白云不敢擅专,尚须禀报父母高堂,诚望王叔、君夫人理解!”

    “这……”君夫人面色尴尬,看向王叔。

    “呵呵呵,”王叔笑道,“这个自然。”倾身,“敢问祭司,高堂何在?”

    “在……”白云伤感了,闭上眼睛,脸转向屈平,身体也靠过来。

    屈平一手握住她,另一手指向窗外,叉开话题:“王叔,那个小岛景致不错哦,能否近些赏玩?”

    “好咧!”不待王叔发话,子启击掌,冲隔舱叫道,“左侧小岛,近些!”

    凤舟缓缓地荡向小岛。

    赏过小岛,见天色不早,凤舟回返。

    王叔看向屈平:“听闻屈子博学,老夫倒是想起一事,正好请教屈子!”

    “请教不敢,”屈平拱手,“敢问王叔何事?”

    王叔看向子启。

    子启击掌,舱门开处,一人抱进一只陶壶,小心翼翼地摆在屈平的几案上。

    陶壶很大,足有半人高,比水桶还粗,工艺稍显粗糙,但年代久远,壶上还有仕女与水、岸、花等彩绘。

    见到彩壶,屈平二目放光,紧紧盯住它,继而双手捧起,上下左右翻看,旁若无人。

    良久,屈平轻轻放下,看向纪陵君。

    “此为老夫近日所拾,”王叔指着彩陶,“一直吃不准它是何物,敬请屈子鉴定!”

    “回禀王叔,”屈平应道,“如果晚辈没有看错,此壶当是女英壶。”

    “哦?”王叔倾身,“屈子何以知之?”

    “据《王禹记》所载,”屈平侃侃言道,“舜帝亲手制作陶壶一对,一送娥皇,一送女英,供二妃沐浴时舀水之用。”拿起壶,做舀水并冲淋动作,“当是这般使用。”亮开壶底,指上面的字,“这里有‘重华’二字,当是舜帝名号。”指壶面彩绘,“所绘之女,就服饰看,当为帝妃女英。”

    “天哪!”子启咂舌,看向秋果,“原来是圣女洗澡用哩,怪道……”

    “呵呵呵,”王叔竖起拇指,“屈子果是博学!”看向子启,“贤侄,让他们好生包裹,待会儿放到屈子车上。”

    “好咧。”子启拿起陶壶,起身就走。

    “公子留步!”屈平看向王叔,“敢问王叔,为何放臣车中?”

    “呵呵呵,是这样,”王叔笑道,“老夫拾到此物时,有言在先,无论何人,只要识出此物,老夫就拱手奉送。”

    “臣屈平恳请王叔收回此言!”屈平拱手。

    “屈子,”王叔为难,“难道你要老夫食言吗?”

    “臣不敢!”屈平应道,“只是,王叔若不食言,屈平就得失心了!”

    “哦?”王叔盯住他,“你失何心?”

    “臣不才,”屈平指向天地,“早年曾对天地盟誓,此生此世,不做违心之事,不受违心之物。此壶既为王叔所拾,当为王叔所有,他人之物,屈平受之违心。”

    “呵呵呵,屈子真是洁士!”王叔夸奖一句,看向白云,“若是此说,老夫就送给祭司了。”

    “我?”白云没有料到王叔直接绕到她身上,惊愕。

    “不是送,是捐!”王叔笑道,“听子启说,祭司欲在宫外修建一座巫咸庙,老夫甚喜,多少捐些善款,”击掌,“抬进来!”

    二人开舱门进来,抬着一只箱子,将箱子放在白云前面的几案,离去。

    “祭司请看!”

    白云启开,是码放整齐的一箱金锾。

    “此为一百金锾,权作立庙之资。倘若不足,祭司可随时登临老夫柴扉!”王叔指向陶壶,“还有此壶,老夫也作献祭,为巫咸神女沐浴洗尘!”

    望着这对热心为巫咸庙捐地、捐金的叔侄,白云百感交集,泪水夺眶而出。

    白云盯住王叔,再次凝视她。

    二人对视。

    白云起身,跪地,凝神,望空祭拜,喃喃出辞,显然是在与神交流。

    良久,白云起身,朝王叔并夫人深深一揖:“巫咸山巫咸庙祭司白云诚谢王叔、君夫人、鄂君厚赠!白云已将三位献捐大礼禀明巫咸大神,巫咸大神允准收下,祝福王叔、夫人、鄂君!”

    王叔、君夫人双双跪地,往空祭拜。

    子启望见,亦拉秋果跪拜。

    章华台下,望着屈平、白云的辎车滚滚驶远,子启悄道:“王叔,您莫不是……相中那个祭司了?今儿一见,小侄真正服哩,瞧把那诗解的,连我这铁石心肠也听得心里酸楚楚的。不是吹的,若论才艺,敢说不比那姓屈的差,王叔若是得之——”

    “你瞎扯什么?”王叔横他一眼。

    “可……”子启怔了,“今朝您那眼神,小侄从未看到过呢!”扑哧笑了,“连婶娘也看不下去了哟!”

    “唉!”王叔长叹一声。

    “王叔为何而叹?”

    王叔没有应他,见车尘已散,微微闭目。

    王叔眼前浮出巫咸山,巫咸庙,一个绝世美女坐在崖边,面对空谷弹琴。

    王叔的泪水流下来。

    “王叔?”子启盯住他,惊愕。

    “阿叔想起一个人来!”王叔缓缓说道。

    “谁?”

    “巫咸山巫咸庙中的祭司!”

    “咦?”子启叫道,“就是她呀!”又是一笑,“王叔呀,您怕是鬼迷心了,提着灯笼找灯笼!白祭司她明明白白就是从那山上、从那庙里走下来的!”

    “唉!”王叔又是一声长叹,语气感伤,“贤侄有所不知,阿叔所说的那个祭司早在十八年前就已死了!”

    “啊?!”子启惊道,“她怎么死的?”

    “跳崖!”

    “会不会是……”子启想了下,小声,“她跳崖后没有死,让个树枝挂住了啥的?”

    “确证死了,巴人将她殓在石棺里,架在悬崖上,可她……”王叔吸入一口长气,慨然叹出,“这又分明活过来了!”

    “王叔,”子启压低声音,“那祭司与您是不是……”故意顿住,诡秘一笑。

    “是的,”王叔点头,“王叔有负于她啊!王叔欠她一条命啊!”放任泪水流出来,“二十年了,当是她来讨账了!”

    “王叔,”子启急道,“您是说,祭司?”

    “是的,”王叔喃声,“她们一模一样,那眼神,那鼻子,那嘴巴,那声音,还有那走路的姿态……”

    “要是这说,”子启笑了,“天底下貌似的人可就多去了,有天我在宛城街上看到一个人,怎么看怎么像我呢。我让车夫一路跟着他走,嘿,越看是越像呀,音容笑貌,言语举止,无一丝儿不像,若不是让人查出来他姓啥名谁,家住何处,我真还以为活见鬼了呢!”

    “不仅仅是相貌,”王叔接道,“还有一个物证!”

    “什么物证?”

    “她脖子上的那条链子。”

    “咦,那链子怎么了?”子启应道,“宫里多去了。”

    “如果阿叔没有猜错的话,链子下面当是连着半块玉佩!”

    “咦,为什么会是半块?”

    “因为,另外半块,就在阿叔这儿!”

    “这……”子启奇道,“王叔既已认出,让她掏出来验一下不就得了?”

    “唉,”王叔长叹一声,“王叔没有那个勇气啊。再说,你王婶还在身边呢!过去的事儿,她不知道是最好!”转对子启,“贤侄,王叔托你个事儿,派个合适的人去趟巫咸山盐泉,查一下眼前这个祭司的来历。”

    “好咧!”

    后半夜了。

    屈平草舍里,白云坐在几案前的灯影下。

    几案上,放着王叔捐赠的陶壶。

    灯油将尽,摇摇欲灭。

    一个模糊的身影向她走来。那身影渐渐走近,英俊潇洒,像极了年轻时代的纪陵君,但他的面部一片模糊。

    一阵脚步声传进来。

    脚步很轻,但在这夜的静谧里,声声如锤。

    是屈平,穿着睡衣,前往茅房。

    从茅房回来,屈平迟疑一下,拐过来。

    “阿妹?”屈平走进来,站在她前面,盯住她。

    白云似是没有听见。

    屈平瞄一眼她一直捧在手中的玉佩:“在想那半块玉佩吗?”

    “想人。”

    “哟嗬!”屈平夸张地坐下来,“睹物思人哪!是想戴着那另外半块佩的人吗?”

    “想王叔!”

    “说起王叔来,阿哥也是奇呢。”屈平盯住她,“你们之前见过面吗?”脑门一拍,“哦,对,见过了,是那日行神谕的事,王叔在场,就坐在大王身边。”

    “不是那日。”

    屈平怔了:“不是那日,又是哪日?”

    “梦里。”

    “几时梦的?”

    “很久很久以前。”

    “是王叔吗?”

    “不知道,”白云泪水饱盈,“我看不清他的脸!”

    “你看清了呀!”屈平急了,“你那样看他,距离又是那样近!”

    “是梦中。”白云喃声,“他一次次地走近我,可我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既然看不清,你为何一见王叔就……”屈平顿住。

    “我不知道。”白云泪水出来,“我……真的不知道,他……他那样看我,他的眼神,他的头形,还有……他的背影……”更咽。

    屈平伸手,从她手中取下玉佩,放在案上,轻轻握住它。

    屈平走后,王叔夫妇与子启、秋果就留在章华台里休闲,白天或垂钓于泽边,或狩猎于苑林,晚上就与宫人逗乐,算是给子启压惊。

    第三日上,彭君、射皋君驰至。

    “秦人回话了!”射皋君喘息未定,指一下彭君,“是我与彭哥一起谈的!”

    “咋说?”子启急道。

    “说得不错,给出两个解方,一是退钱,若在三十日内全额退款,不收利金,三十日后,按天收取息金。”

    “其二呢?”子启问。

    “用货抵扣。”

    “啥货?”

    “巴盐。”

    “巴盐?”子启笑了,“盐又不能当饭吃,他们已有两眼盐泉,足够吃了,还要这么多盐做啥?”

    “我说了这事儿,车卫秦说,要巴盐也是没办法呀。他们查阅王禁,凡是贵重的货物皆在受禁之列,不贵重的也没办法抵扣,因为金额实在太大了,选来选去,只有巴盐。”

    “是张仪提出拿巴盐还吗?”王叔问道。

    “是哩。”射皋君点头,“事儿出来后,秦国闹翻了,都在抱怨张大人,说是他挑起这桩事儿的。纵使张大人那条长舌头也是解说不清,被逼无奈,张大人只好立下保书,若是讨不回来这些钱,他拿命顶。唉,没想到这事儿,竟把张大人逼到绝路上了。”

    “可盐又不是钱哪?”子启挠头皮。

    “这个张大人有主意,”射皋君笑了,“听车卫秦说,张大人的盘算是,盐到手后,他组织专人贩往西戎。西戎地盘大,盐是缺物。”

    “西戎哪有那么多的金子?”

    “拿盐换马,再拿马换金子,来偿还贵族们的这笔钱!”

    “啧啧,”子启服气了,竖起拇指,“这人真是个鬼精,主意这么多!要是全都用在生意上,岂不是把天下的钱都赚完了?”

    众人皆笑起来,对拿盐巴抵债不再疑虑。

    “怎么个抵法?”王叔问道。

    “彭哥,你说。”射皋君看向彭君。

    “车卫秦提议按现价折算,我没同意。若按现价,咱就亏大了。”

    “咦?”子启纳闷,“咋个亏大了?”

    “犁头咱实际收的是三倍价,”彭君扳指头算道,“也就是一个犁头十又五铢,可实际上,犁头才值五铢。按一个犁头换五斤盐算,秦人买的一个犁头当换十五斤盐,岂不是亏大了?”

    彭君这么一扳,把大家全都扳晕乎了。

    “彭叔,来利索的,你想咋谈哩?”子启急了。

    “我的意思是,”彭君不急不慌,“当初犁头是急货,且数量大,因而价格高些,不能按市场价折算。我们好不容易备齐犁头,这又改作盐了。秦人要吃盐,楚人也得吃,这么大的量输往秦国,楚盐必涨,若按现在的价折算,这不合理!”

    “哎哟,”子启竖起拇指,“还是彭叔厉害!卫秦咋说?”

    “卫秦让我开价,然后,他再与张大人沟通。我不敢开呀,这来与你们商量。”彭君看向王叔,“一切由二哥定!”

    几人看向王叔。

    王叔闭目。看眉头,他在思虑。

    三人也都静下,等待王叔。

    “你们看这样如何?”王叔抬头,“拿巴盐抵扣,这事儿可以定下。至于价格,就按秦人说的,市价!”

    “二哥?”彭叔急了,“市价一斤才一铢呀!”

    “为什么一定是一铢呢?”王叔随口反问。

    几人没有反应过来,全都愣怔。

    最先悟出玄机的倒是子启,一拳震几:“好!”

    彭君、射皋皆看向他。

    “盐是咱家的,肆店是咱开的,市价也是咱定的,哈哈哈哈,契约一旦签上,还不整死秦人?”子启讲出谜底。

    彭君、射皋君这也反应过来,齐竖大拇指。

    “可以与他们签约了,要写明市场浮动价。从明日起,各家盐肆暂停售盐。理由嘛,你们自己寻个。”王叔看向子启,“贤侄,你的身体撑得住否?”

    子启拍拍胸脯:“棒棒的了!”

    “几个盐泉,你去盯着。要让巴人加快煮盐。要善待巴人,衣食住各类供应要充足,可以悬点儿赏金,奖勤罚懒,让他们有个奔头。”王叔长叹一声,感慨,“唉,这些年来,咱们欠下巴人不少债呀。”

    “小侄晓得!”

    “真没想到,”射皋君按捺不住心头兴奋,“巫咸大神非但救下贤侄性命,这又让巴盐解掉咱一个大难题呢!”

    “射皋叔说的是,”子启接道,“我们要敬奉巫咸大神!小侄有个想法,巫咸山盐泉是巫咸大神赐给巴人的,今朝转给我们楚人了,这又救下小侄的命,看来,巫咸大神不完全是巴人的神,也是我们楚人的。我们可在各家封地设立巫咸庙,在各家盐肆设巫咸大神的牌位,聘请巴人祭司侍奉巫咸大神,让巫咸神永世为我们楚人赐福!”指向王叔,看向二君,“为此,王叔已经率先捐金一百锾,小侄也捐出东街闹市区的一块宝地,合力在那儿设立一座巫咸大庙,供楚人祭拜!”

    射皋君、彭君尽皆鼓掌,表态,将在各自封地传扬并敬奉巫咸大神。

    乌金事毕,屈平写出一封长信,将楚国的情势及得到楚王重用等信息悉数禀报苏秦,邀请他赴楚,用楚之力,推动合纵制秦。

    书信发走,屈平开始考虑使齐之事。

    就眼下来说,最合适的人选是他自己,但此时此刻,他真还走不得,怀王也不会让他走,否则,就不会让他寻找“合适人选”了。

    谁是这个“合适人选”呢?

    屈平拨来扒去,竟无一人。满朝文武,谁都可以去,但都不能称作“合适人选”。

    一个稍稍“合适”的人选是公子如,但屈平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一则公子如远在位于湘沅的封地,离郢一千多里,山高水远,此时派人去请,待他回来也要数月,二则子如原本是个闲散的人,志不在朝。前番从苏秦合纵,子如虽为楚国主使,但在所有事情上都没显出主见,是个好人,不是个理想使臣。

    就在屈平绞尽脑汁时,一个人影猛地闯入他的视野。

    陈轸。

    是的,无论从哪个角度,陈轸都可称为怀王所要的“合适人选”。说实在的,屈平对陈轸的印象并不好,尤其是他陷害张仪、阻挠苏秦合纵等,还一度将他划归大恶之徒。但桑丘之会让他完全改变了印象。

    屈平即刻动身,走向陈轸的府宅。

    左徒府挨住昭阳府,陈轸府宅就在他的错对门,在宅地、建筑风格上趋近一致,不同在于,昭府与左徒府是楚王赐的,陈轸的府宅是他花钱买的。

    比较起来,陈轸的府宅略小一些,但处在郢都这个位置,有这么一栋宅子,堪称是上等人的生活了。

    陈轸闻报,迎出来,携住他的手进厅。

    “啧啧啧,”陈轸盯住他看一会儿,感慨道,“真正没想到啊,堂堂大楚,竟然治在你个小小年纪手里!”

    显然,这是陈轸对他的很高评价了。

    “先生怕是言早了!”屈平拱手谢过,苦笑一声,叹道,“楚国太老了,沉疴太多了,积重难返啊!”

    “就冲左徒此言,楚国有望矣!”陈轸回个礼,竖起拇指,“左徒百忙之身,屈尊寒舍,想必是有用轸之处。你我都是直人,说吧!”

    “使齐。”

    “结齐制秦?”

    “正是。”

    “是大王旨意吗?”陈轸盯住屈平。

    “不是。”屈平摇头,“大王令晚生荐举使齐人选,晚生扳来数去,最合适之人,莫过于先生!”

    陈轸闭目,沉思。

    “先生,”屈平缓缓说道,“淅水一战,大王让秦人打醒了。大王开始明白,我之大患,不是秦人,而是楚人自己。大王已下决心整治,然而,治内是场硬仗,尤其是楚国山高水广,地大人杂,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是以短期之内,不可外战。”

    “咦,”陈轸目光错愕,“左徒为何一口断定楚国短期之内会有外战呢?”

    “敢问先生,”屈平直射陈轸,“如果您是秦王,是张仪,能心平气和地看着我泱泱大楚全力内治吗?大王卡断了秦人的乌金供应,您能就此息心吗?”

    陈轸微笑,点头。

    “还有,”屈平接道,“无论是魏国、赵国、韩国、燕国还是齐国,苏子连战连胜,张仪处处吃败仗,如果您是张仪,能甘心吗?前番在啮桑,晚辈私会苏子,苏子说,张仪的下一步落棋,必在楚国!晚辈年少言轻,苏子的话不能不听啊!”

    “好哇,左徒大人,”陈轸再竖拇指,“能够明白这个的,在楚国没有几人了!”

    “先生谬奖!”屈平拱手。

    “你可以荐给大王,”陈轸拱手,“就说陈轸愿为左徒走这一趟!”

    几乎是一夜之间,郢都的大小盐肆,全都不卖盐了。

    起初,店家没给任何解释,后来问的人多了,才各自寻个因由,什么盘账啦,检修啦,人手换啦,卖完了,在进货啦……

    郢都人没有在意,因为一日不吃盐没啥问题。

    第二日再去,依旧没盐。

    及至第三日,店门开了,但买家吃惊地发现,盐价变了,由每斤一铢变为二铢。足金一铢折铜钱一个布币或两个小贝币。贝币也叫蚁鼻币,因它看起来像是放大了的蚂蚁鼻子,具体折算是俗成的,但市场的盐价统一定为足金。二十四铢为一两,一锾金为足金六两。

    休市两日,巴盐竟然涨价一倍,郢都人不再淡定了,各家盐家的门前迅速闹腾起来。听闻风声的百姓也都急眼了,纷纷赶到店里打探消息,但没有一人肯买,即使已经断盐的也不肯加价。

    关于涨价,店肆没给任何解释。

    又是两天过去了,人们只看不买,到第三日头上,店家贴出告示,盐价调至每斤三铢足金。

    盐价五日翻两番,郢都人全疯了,成群结队的百姓赶到左徒府投诉。

    与此同时,黑水关卡急报飞来,说是有几辆辎车满载食盐,过关入秦。由于食盐不在关禁之列,且对方出示大王金节,他们非但不能拦阻,连关税也无法加收。

    屈平明白,一场远比乌金还要凶猛的大战来临了。

    屈平知道,这场大战的对手,正是以王叔为核心的王亲封君集团,因为巴地的三大盐泉的治权,完全操控在他们手里。

    屈平决定走步险棋,在向怀王举荐陈轸之后,拉上昭睢,直入陈轸府宅。

    “先生,”屈平开门见山,“前番所请之事,大王已经允准。请先生收下这些!”取出诏令与使节,放在陈轸案上,指昭睢,“出使所备的其他细节,由昭睢具体办理,劳烦先生辛苦一趟了!”拱手。

    “轸乐意效劳!”陈轸拱手回礼,“敢问左徒,何时动身?”

    “越快越好,等不得了!”屈平苦笑。

    “何事急切?”

    “盐。”

    “左徒是说,”陈轸的眼皮眨巴几下,“轸在使命之外,还有——”顿住。

    “是的,”屈平拱手,“想请先生顺带做笔生意,带一些海盐回来。听闻齐地海盐物美价廉,味道也不比巴盐差呢。”

    “呵呵呵,”陈轸接道,话中有话,“是呀,有钱大家赚,不能让人独吞哪!”

    “先生说的是,”屈平应道,“这笔生意可算先生一份!”

    “太好了!”陈轸拱手,“轸候的就是这句话呢!敢问左徒,想买多少?”

    “多多益善。”

    “善也该有个善的数呀!”

    “三百车吧。”屈平略略一想,“分作三批,第一批五十车,第二批一百车,第三批一百五十车!”

    “左徒的胃口还不小哩!”陈轸接道,“一车若是码实,少说也有四五担哪!”

    “楚地大了,生意好做。”屈平笑了,“再说,也是为先生方便呀。”

    “呵呵呵,”陈轸笑了,“是呀,老夫带给齐王这么大一宗生意,他想不结盟怕也舍不得哟!话说回来,既然是生意,如何开价,如何结款,左徒可有考虑?”

    “依齐市行价,运抵楚境,运费归齐人,货到付款,如何?”

    “左徒得出个订金。万一货到不要呢?”

    “先生放心,”屈平应道,“既做买卖,在下自会遵守行规!”看向昭睢,“昭兄,按照行规,订金怎么出?”

    “这个不一等呢,有出一成的,有出三成的!”昭睢应道。

    “先生,二成如何?”屈平看向陈轸。

    “成。”

    二人出门,昭睢盯住屈平:“左徒,三百车,二成您知道要多少钱吗?哪儿弄去?”

    “走,我们这就讨去!”屈平拉上昭睢,拐个弯,竟然直入昭睢自家的府宅。

    “向齐人买盐?五十车?”昭阳眯缝起眼睛,良久,转对家宰,“邢才,你算算看,依齐地市价,五十车需要多少锾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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