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页 怀王轻叹一声,扭转身,一步一步地挪回书房。 张仪车队打起“秦”“使”“聘”等各样招幡,一路招摇地赶赴郢都,与此同时,子启先入宫城,将秦王亲自出面和亲、使相国张仪来郢求聘月公主的事细禀怀王。 怀王震惊。 显然,秦王的这一步棋是怀王未曾料到的。淅水之战未了,商於之仇未结,秦王却先一步使重臣使楚和亲,且往聘的并不是他女儿,而是他阿姐的女儿芈月,确切地说,应该是叫魏月,真真让他如坠五里雾中。 怀王召来屈平与靳尚,谋议应对。 张仪使楚,靳尚最是舒怀。想当年,他救过张仪一命,这辰光,张仪使楚,对他只有益处,没有半点儿不利。再说,前番伐秦,他原本就是反对的。自从襄陵战后,靳尚对昭氏日益敌对,对外战略渐转为结秦制齐,近日更有王亲等利益在手,自然对张仪此来和亲举双手赞成。 靳尚晓得屈平一力于结齐制秦,因而未讲结秦制齐的事,只将张仪与楚国的恩恩怨怨略作陈述,末了讲道:“王上呀,若无张仪使力,越地或就是齐人的了。” “你讲的是!”怀王深有感触,慨叹,“唉,只可惜他未能容于昭氏!” “不是张子不容,是昭氏嫉贤妒能,为令尹之位设套陷害张子,这事儿王上是知情的。” “好了,过去的事情,不必再提。”怀王看向屈平,“左徒,秦使此来和亲睦邻,你是何应对?” “臣贺喜王上,贺喜芈月公主!”屈平拱手。 “呵呵呵,”见屈平支持,怀王笑笑,转对靳尚,“上官大人,芈月是我阿姐骨血,命运多舛,今能嫁入秦室,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寡人晓得你与秦使张仪有旧,秦使此来,就由你酌情款待。你这就去,精心筹备,莫让客人觉得慢待了。” “臣受命!”靳尚告退。 屈平起身欲走,被怀王留住。 “屈平,你说说,秦使之来,你为何不加反对,反而道贺?”怀王盯住他问。 “为我大楚,亦为王上。” “讲明白。” “王上时常自比孝公,将臣比作商鞅,”屈平盯住怀王,“敢问王上可知孝公,可知商鞅?” “这……”怀王怔了,“你说,孝公、商鞅怎么了?” “孝公为报河西之仇,韬光养晦一十六年,直至孟津朝王。就臣所知,孟津朝王辰光,孝公明白魏侯是要找茬,亦自信实力,决心与魏一战,是商鞅在最后关头阻止了他。商鞅以退为进,亲赴魏都,以秦公名义拥魏侯称王,称秦公甘愿称臣。魏侯不知是计,做起强强联合之梦,遂于逢泽南面称尊,结果王上全都看到了。” “你意是说——”怀王引而不发,目光征询。 “臣意是,无论秦人是结亲睦邻,还是讲出其他任何的漂亮话,王上皆不可信,尤其是张仪的话。这人是个祸事精,走到哪儿,哪儿糟殃。” “当年他在楚国,不是帮我们灭掉越国了吗?” “当年他来楚国,是想以楚国为本,实现他的壮志,因而他是一心事楚。不料事不遂心,因昭大人之故,他与楚国结怨,这到秦国去了。眼下他是一心事秦哪!” “如果寡人说服他,让他留在楚国呢?” “魏王也曾说服他,让他留在魏国,结果呢?他身在大梁,心在咸阳,唆使魏国放弃河西之仇,转而先伐赵,后伐韩。魏国两战两败,元气大伤,魏国太子、庞涓尽皆战死,魏王最终也死于非命!” 屈平短短几句,怀王听得心底发寒,由不得打个寒噤。 “既如此,你为何又……”怀王略略回过神,不解地看向屈平。 “臣以为,”屈平接道,“无论如何,张仪是来聘亲的,且是为秦王聘亲。聘亲是好事,臣是以贺喜。此其一。其二是,大王的要务是变法治内。古今一理,若要治内,就不可外战。商鞅变法期间,秦国几乎没有外战,一力休养生息。我王也是。臣所以提议与齐结盟,其实意亦在此处。三晋势弱,我之劲敌只在两处,东北是齐,西北是秦。秦、齐远隔三晋,各自鞭长莫及,惟我大楚,东北与齐接,西北与秦接。大国争锋,不可两面皆战,我之长策,要么结齐制秦,要么结秦制齐。今我已与齐人结盟,如果再与秦人成盟,短期内我就外无战事,我王就可全力治内!待我王练好内功,身强体壮,那时,无论是秦是齐,都只能遣使来朝,惟我王马首是瞻!” “哈哈哈哈,”怀王长笑几声,竖起拇指,“好你个左徒,真乃我大楚柱国也!” “大王谬赞,臣不敢当!”屈平拱手。 “敢当,敢当!”怀王又笑几声,“不过,你是一个大材,柱国这个虚衔只会埋没了你,寡人就不封赏了。你且回去安心造宪,任他张仪吹来何风,你我皆须如如不动,专心治内,如何?” “臣遵命!” 张仪抵郢,依惯例入驻列国使臣馆驿。 张仪一行下榻后不久,靳尚即奉王命造访。张仪迎出,对靳尚深鞠一躬,携手入内。几句寒暄过后,张仪拿出玉璧一双,呈送靳尚,拱手道:“此玉璧为在下征蜀所得,区区薄意,不成敬意,还望靳大人笑纳!” “呵呵呵,”靳尚接过,欣赏一时,抬头看向他,笑道,“敢问秦使,如此宝贝,算不算作贿赂呢?” “大人言过了,”张仪回他个笑,淡淡应道,“不过是在下的一点小小私情而已。若作贿赂,此璧就污了大人的身价!” “哟嘿,照秦使说来,靳尚的身价还不小哩!” “是哩。” “敢问秦使,在下身价几许?” “一块和氏璧,外加眼前秦使的一条贱命!” 张仪出口言及当年之事,靳尚颇为感慨,眼前不由浮出到他府中裸身求情的香女,良久,拱手问道:“举手之劳而已,张兄不必挂齿。说起此事,请问张兄,此番远足,怎么没带香夫人来?” 见靳尚改称张兄,张仪也换过语气:“不瞒靳兄,就这辰光,你嫂夫人当是在终南山里逗孩子呢。” “贺喜张兄并嫂夫人了!”靳尚回个礼,笑问,“请问张兄,嫂夫人所出,是公子还是公主?” “眼下是个公子,再过两年,不定还会出个公主呢!” “哈哈哈哈,”靳尚大笑起来,竖起拇指,“必须有的,有儿有女才是好!” “靳兄几个了?” “夫人所出,三个,皆是公子。两个妾室不争气,各出两个女娃,早晚回家,高高低低七个,外加三个妇人,吵得寒舍鸡犬不宁哩!” “靳兄好福气!”张仪恭手贺过,从一堆箱笼里寻找一会儿,搬出一只箱子来,指它道,“靳兄,请看此箱!” 靳尚打开一看,是一箱锦缎。 “这是蜀国宫锦,细软光滑,堪称上等好丝,是征蜀辰光蜀王通国赠送在下的。一共是三箱,一箱给你香嫂子了,另一箱给了你另外一个嫂子,就是大秦国的紫云公主,还剩这一箱,你香嫂子吩咐谁也不给,只赠送给靳夫人!这不,在下一直留到今日,箱中之物连细丝儿也没少掉一根哪!” “哎哟哟,”靳尚朝空中连揖两下,“谢嫂夫人了!”看向张仪,“不瞒张兄,无论你发多大的财、做多大的官,在下都不眼热,惟有张兄所娶的这个香嫂,实让在下眼馋哪!啧啧啧,内慧外秀,贤淑端庄,对张兄的忠贞,更是没个说的。唉,比起香嫂来,我家那口子,”看向一箱蜀锦,摇头,“配不上这箱宝物哩!” “哈哈哈哈,”张仪长笑几声,“靳兄,在下是为秦王聘亲来的,不是到你府上抢弟妹来的,你就甭自夸了,在下晓得你府上有个好弟妹就是了!” 靳尚亦笑起来。 二人扯会儿闲筋,靳尚敛住笑,盯住张仪:“张兄如此记恩,想必也不会忘仇吧。今非昔比,相国对令尹,大秦对大楚,张兄此来,聘亲是外,内中可是为平复积怨?” “靳兄说笑了。”张仪笑应道,“大丈夫处事,天下为先,社稷次之,而后是家,再后方是身。在下心胸虽狭,却也容得下几节棍棒。再说,即使寻仇,也当与令尹大人无涉。不瞒靳兄,在下早已查明,令尹大人之所以误会在下,是受了陈轸那厮的蛊惑!” “这倒新奇哩。”靳尚急问,“张兄与姓陈的有何过节?” “唉,说来话长。”张仪长叹一声,“陈轸仕魏时,曾与在下师弟庞涓结下杀父之仇。庞涓出山后得到魏王赏识,陈轸逃得快,方才躲过一劫。为查明庞涓来历,陈轸潜入鬼谷摸底,刚巧遇到在下,受在下一通奚落,由是结怨了。” “哎哟嘿,”靳尚恍然有悟,乐了,“江湖恩怨多嗬。”盯住张仪,“听闻陈轸与张兄在秦曾有一争,陈轸败阵了,适才至楚,可有此事?” “靳兄又说笑了,陈大人怎么可能败阵呢?陈大人不过是不屑与仪同朝为臣而已!” “啧啧啧,张兄真是给足了姓陈的面皮!”靳尚竖起拇指,“说到这里,在下倒有一句提醒张兄!” 张仪拱手:“在下恭听!” “依在下看来,陈轸这步棋走对了,张兄却是明珠暗投呀。” “唉,”张仪再出一声长叹,“在下落到这步田地,别人不知,靳兄不该不知呀!”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靳尚接道,“张兄未得先王赏识,却得大王器重哪!”倾身,压低声音,“不瞒张兄,大王多次与在下谈及当年之事,认为张兄之才雄冠列国,无人可及!” “哦?” 靳尚一脸热切:“昭阳虽为令尹,但大王从骨子缝里信不过他,令尹之位形同虚设。只要张兄弃暗投明,大王必以大楚五千里江山相托!” “靳兄——”张仪眼中流出热望。 “令尹之位,非张兄莫属啊!” 张仪眼中的热望渐渐冷凝,微微摇头:“靳兄怕是一厢情愿了!” “在下愿以家族名誉担保!” “据在下所知,”张仪压低声,“令尹之位,大王早有心仪之人了!” 靳尚震惊:“何人?” “大楚左徒,屈平!” 靳尚心底一寒,嘴角撇出哂笑:“张兄想多了,大王眼睛雪亮着呢。那小子不过会写几首辞赋而已,焉能与张兄相提并论?” “哈哈哈哈,”张仪长笑几声,又压低声音,“大王的眼睛雪亮不雪亮,别人不晓得,靳兄难道看不出吗?” “张兄?”靳尚怔了。 “靳兄跟从大王多年,为大王立下不知多少功劳,以靳兄之才,难道就配不上左徒之位?可大王呢?偏让一个会写诗赋的毛头小子居此高位,这就是他眼睛雪亮吗?” 张仪一句点到死穴,靳尚勾下头去。 “靳兄,”张仪趁热打铁,“许多事情,不争是得不到的。譬如说当年,在下初涉世,没有与昭阳争,结果就败下阵来。之后入秦,在下汲取教训,使出狠招,生生挤走公孙衍,之后又挤走陈轸。再后入魏,在下又挤走惠子……”顿住话头,看向远方。 “敢问张兄,你是哪能个挤的?”靳尚感兴趣的显然是这个。 张仪遂将如何挤走几人的方法与过程一一述过,靳尚听得心服口服,拱手道:“张兄高才,在下不及!” “什么高才呀,”张仪苦笑一声,“不过是心狠而已。不瞒靳兄,在下私底下还是佩服公孙衍、陈轸与惠子的,但一槽不容二马,一山不容二虎,他们占住位置,在下就连个吃草的地儿也没了。” “张兄说的是,”靳尚拱手,“请问张兄,眼前之事,在下该当如何应对那个写诗的?” “像在下在秦、赴魏时一样,挤走屈平,独占食槽!” “这……”靳尚迟疑一下,“哪能个挤法?” “靳兄只须记牢三个字!” “什么字?” “重累之。” “重累之?”靳尚懵圈了,盯住他,“何解?” “诗经有云,‘将欲毁之,必重累之’。” “这……”靳尚解不出来,挠头。 “呵呵呵,”张仪笑道,“此诗文不在《诗》三百中,靳兄是以不知。全诗是,‘将欲毁之,必重累之;将欲踣之,心高举之;君君子则正,以行其德;君贱人则宽,以尽其力。唯则定国。’” “怪道没有听说过呢。”靳尚笑笑,拱手,“在下愚痴,此三字何解,还请张兄赐教!” “‘重’为反复,‘累’为屡次。‘重累’合在一起,就是反反复复,屡屡使用。” “使用什么?” “这个呀!”张仪张口,吐出长长的舌头,“就是言辞。” “什么言辞?” “可以‘毁之’的言辞。” “张兄是说,在下到大王面前反反复复地讲他坏话?” “不不不,”张仪摆手,“靳兄忘了此诗下面还有一句,‘将欲踣之,心高举之’。” “张兄之意是,讲他好话?” “正是!”张仪竖下拇指,“这是在下在鬼谷求学之时,先生所教的一招秘术,叫飞箝术,就是‘飞而箝之’。‘飞’就是‘重累’,就是‘高举’。‘飞’字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毁之’,抑或是‘踣之’。” 靳尚大张两口,良久,缓缓吁出一气,吧咂几下:“啧啧啧,在下明白了。”略顿,“如何‘箝’呢?” “‘飞’是为‘毁’。如何使其‘毁’呢?就要用到这个‘箝’字。” “怎么用?”靳尚眼睛睁大。 “靳兄‘重累’使用‘飞’术,屈平必是飘飘然,亦必是愈加勤奋,愈加精进,恨不得一人当十人用,一天做十天活。活做多了,就会有疏漏。待那辰光,靳兄什么也不必做,只消睁大眼睛,盯住他所做下的一切,瞧准疏漏,轻轻地这么一‘箝’。”张仪伸出两个指头,做出“箝”的动作,“打蛇要打七寸,是不?” “啧啧啧!”靳尚不无叹服地再次吧咂几下嘴皮子。 “不过,”张仪接道,“若用此术,仅靠靳兄一人是不够的,靳兄还得寻找一个帮手。” “帮手?”靳尚闭目,良久,看向张仪,“依张兄之意,何人为宜?” “南宫郑后。” “唉!”靳尚长叹一声。 “靳兄为何而叹?” “不瞒张兄,娘娘心正烦呢,怕是帮不上忙了。” “娘娘烦恼可是来自一个祭司?”张仪点题。 “正是。”靳尚震惊,“张兄连这个也晓得了?” “呵呵呵,”张仪笑道,“此番使楚,前有昭阳,后有屈平,外加一个无所不能的陈轸,在下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不敢不去晓得呀!” “张兄既已看破,可有解招?” “你可转呈南后,只要她肯听仪,莫说是夺回眼前恩宠,即使楚王的偌大后宫,也将只为她一人而设!” 靳尚吸一长气:“张兄有何妙策?” “八个字,想王所想,好王所好!” 就南后而言,王之所想与王之所好的范围,只能局限于后宫,否则就是僭越。 于后宫来说,怀王的最大心事有两个,一个是因白云而起的巫咸庙,这个郑袖已经办妥了。另一个是,淅水战后,怀王一时冲动,慷慨解囊,拨出不少库金以抚恤伤亡,各地税赋又未能及时补足,由是造成宫用短缺。总管后宫的内尹使尽解数,仍旧是捉襟见肘。内尹无奈,只好缩减各宫的宫用。宫人奢华惯了,宫用一下子缩减近半,顿时怨声四起,或对怀王诉苦,或向他告发宫尹克扣脂粉之罪。作为楚宫之主,怀王是不能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显出朝廷困顿的,因而对她们的抱怨不胜其烦。不得不说,这可能是他近日独居书斋、不想亲近她们的潜在原因。 显然,张仪早将楚宫内幕探个清楚,向南后献的计谋是养蚕织布,替王分忧。 “这……”郑袖皱眉,苦笑,“行吗?” “张仪既已夸口,娘娘何不一试呢?”靳尚笑道。 “好吧,”郑袖一咬牙根,“为了子兰,本宫豁出去了。可这织机——” “娘娘放心,一应物什,臣已备妥。臣忧心娘娘不会,还为娘娘寻到两个巧手织女呢。” “养蚕织布、缝衣引线诸事,本宫自幼就会,只是多年没干,手有点儿生了,有这两个织女甚好!” 郑袖说干就干,不消几日,就将宫中布置一新,宛如一个民间工坊。宫女大多是从民间选来的,让她们养蚕织布本非难事。在南后的带动下,南宫之内一时人机嘈杂,手忙脚动,一片繁忙景象。 南宫的大动作自然惊动了内尹。内尹躬身探看,自也忖出娘娘心思,暗示娘娘大王或会在晚上过来看看呢。 入夜,怀王看书至一更,想是困顿了,打个哈欠,站起来,美美地伸个懒腰。 “我王,出去走走如何?今宵天气不错哩!”内尹小声奏道。 “走!”怀王扬手应过,脚已跨出房门。 果然天气晴好,星斗漫天。 君臣二人沿宫中小径漫步而去,走着走着就到了后宫,到了巫咸庙外。怀王驻足,望着关得严严实实的庙门,若有所思。自那日被白云以神的名义婉拒之后,怀王的人生里第一次对女人产生了敬畏,不敢再轻易叫她侍茶或伴舞了,至于侍寝,是再也没有想过的。 然而,人就是奇怪,越是得不到,越是念念不忘。怀王在巫咸庙外站有良久,见庙中一丝儿动静也无,晓得祭司睡去了,轻叹一声,动身欲回书房。 内尹笑道:“我王,要不要各家宫院转转,看看娘娘们这都睡没?” 怀王心动,朝各处宫院信步走去。 所有宫院皆已熄灯,惟有一处隐隐映出亮光。 “哪个宫,”怀王看过去,略觉不满,“大半夜了,还不熄灯,没个规矩了?” 内尹看一会儿,压低声音:“看方位,当是南宫!” “郑袖?”怀王叫出二字,朝亮光快步走去。 院门没有上闩,内尹轻轻一推,怀王跨进,但见各个宫室灯火辉煌,音声嘈杂,宫院里也摆有劳作工具,所有宫女皆在忙活,或挑蚕茧,或理蚕丝,动作娴熟,没有一人说话。所有物品码放得整整齐齐,两间稍大的屋子里,各摆一台织机,一台正在安装,另一台已经挂丝了。 怀王走到挂丝的那架织机,见郑袖坐在机上,一身农家短衣,正与两个宫女煞有介事地调试机杼。 怀王显然未曾料到是这阵势,急步走到机前:“袖儿?” 郑袖假作惊讶,紧忙下机,深深一揖:“王上——” “你这是——”怀王指向织机。 “王上,”郑袖侃侃言道,“听闻国事艰难,宫用吃紧,大王为此心烦,臣妾心疼,却又帮不上忙。前几日,臣妾突然想到幼时从母学过织绣,就想为大王分担一二!” “贤妃啊!”怀王由衷感动,抚摸其手,“你这纤弱之手……” 郑袖抽回,甜甜一笑:“大王莫要扁看臣妾哟,若论织锦刺绣,”指向两位帮她调试机杼的宫女,“她们可就差得远呢。大王若是不信,这就问问她俩!” “信信信,”怀王乐了,“爱妃的话,寡人哪能不信呢?”转对二位宫女,“夜深了,叫大家歇息去,明晨劳作不迟!”挽起郑袖的纤手,双双走向寝处。 内尹笑了。 翌日清晨,怀王早早起榻,将南宫里外宫院巡视一遍,相中一块草坪,躬身翻耕,拓出一块小菜园。 在怀王、南宫的带动下,其他宫室不敢怠慢,也都各寻擅长,楚宫庞大的芈字宫苑在短短的十来天里如同乡野农忙时节,男耕女织,煞是热闹,再没有宫妃抱怨大王克扣脂粉钱了。 大楚后宫由郑妃引发的这场大生产运动迅速传扬到宫外,满朝文武及郢都百姓无不赞颂郑妃贤淑。 屈平听闻,先是涕泪交流,继而怦然心动。 无论如何,这是个启动改制的良机。 屈平晓得,如果怀王真的启动改制变法,在楚国将是惊天动地。同池共浴之后,屈平晓得,怀王准备好了,决心也已下定,下面该是他屈平登场,改制变法,强楚制秦。 这是一场硬战,也是一场苦战,他屈平不打则已,若打,就必须打好。 而要打好这一战,仅凭一己之力,屈平深感力不从心。 因为,张仪来了。 屈平晓得,他远不是张仪对手。沉思良久,屈平提笔拟就一封长信,将楚国近况,尤其是乌金、巴盐、张仪使楚诸事,扼要述过,邀请苏秦入楚。 书信写毕,屈平将之交给屈遥,让他派一心腹前往邯郸,将书信亲手呈交苏秦。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