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达兰客喇山系自燕国北部起始,雄亘东西,绵延至河水大弯的最北端,也即今日的河套北部高山,与南北向的贺兰山脉相交,形成一个巨大的l字。 北有高山阻挡,南有河水横流,这片山水相间的福地,因了河水的滋养与大山的呵护,林木高大繁茂,鸟兽众多,是林胡人的天堂世界。 河水东流,在拐弯向南的曲处,汇入一条水道,就是乐毅所讲的喀布水。喀布水由达兰客喇山系的一座黑山头上蜿蜒而下,几经曲折,汇入大河。水道很宽,水流浅到几乎看不到河岸,河床上布满由北山上急冲而下的砾石。砾石或大或小,杂乱无章,有不少还棱角分明,无论人畜,走在这些砾石堆里都须小心翼翼,否则就可能被划伤。更奇的是,喀布水是一条天然的界水,界水以西,森林茂密,界水以东,除却少量矮小灌木,基本就是大草原了。 界水分割的并不仅仅是森林与草原,它也是林胡人与楼烦人的势力分野。楼烦人饮马水边,至水道中心,心就虚了,若到西岸,就要做出相应手势,否则,林中不定会飞出一支利矢。如果楼烦人死在水道西岸,就等于白死,理是没个说处的。 同样,林胡人也是这般自觉。 这是两大部族百多年来用鲜血与征战换来的不成文约定。 交正月了,南方已经回暖,但在这塞外之地,在达兰喀布山的脚下,河水仍在封冻,交腊月才陆续落下的几场大雪将整个河面连同西岸延伸无际的林木、东岸一望无际的原野,遮得严严实实。 于楼烦人来说,这是一场实实在在的喜雪。整整一年,尤其在荆楚之野遭大水漫灌的这个庚子年的夏季,也是大草原迫切渴望雨水的雨季,楼烦人与他们的牲畜眼睁睁地望着来自北方的云团在一股强大力量的驱使下,置他们的死活于不顾,一块接一块地掠过头顶飞向南方,不作任何停留。 日将过午,一行五十余人的骑手打着号旗,马蹄踏着白皑皑的喜雪,由大草原上急驰而来,驻马岸边,向西守望。 为首一人是楼烦王阿古拉,肩上立着一只苍鹰。跟在他身后的号手,一个健壮、英俊的青年,拿出号角,看向阿古拉。 “吹吧,托力!”阿古拉朝他示意。 托力吹响号角。 随着号声,阿古拉肩上的苍鹰腾空而起,在高空盘施。 不一时,远处林中亦起一鹰,继而是号声应和。 二鹰在空中盘旋,一串铃当声由密林深处一路响来,一队打着不同旗号的骑手驰出林子,越过河床,在小河对面下马。 从数量上看,双方的人数不相上下,显然是约定了的。 阿古拉脱下毡帽,走向为首一人,一个身穿虎皮、毡帽插着三根雕羽的大胡子壮汉,深鞠一躬:“草原莽汉阿古拉恭迎大林之王!” 叫大林之王的壮汉回以同样的脱帽礼:“林中愚夫巴图失礼,让草原之王久等了!” “娜莎,”阿古拉转对身后一人,“这就是你常常念叨的巴图伯父,大林之王!” 娜莎脱下毡帽,甩出一头棕发,朝巴图深深一躬:“草原之女娜莎拜见大林之王,巴图伯父!” “呵呵呵,”巴图打量她一会儿,回个礼,不无满意地点头笑道,“好一颗草原明珠,长大了嗬!”看向阿古拉,“人道是光阴如流,真就是呢,记得前一次在你的大帐里饮宴,娜莎才这么高,路还走不稳呢!”比到膝盖上。 众人皆笑起来。 “人家才一岁半呢!”娜莎小嘴一噘,轻声抗辩。 “哈哈哈哈,”巴图让她逗乐了,捋须长笑几声,指向站在他身后的三个壮汉,“是呀,那个辰光呀,你的这三位阿哥,也才这么高!”比到腰部,点响他们的名字,“巴帖尔、察罕布华、茂巴思,还不快向草原之王,还有照亮天下寒夜的草原明珠娜莎公主,奉行大礼?” 巴帖尔上前,朝阿古拉深鞠一躬:“大林后生巴帖尔叩见尊敬的草原之王阿古拉伯父!” 紧接着,察罕布华、茂巴思也都上前,一一见礼。 “呵呵呵,”阿古拉打量兄弟三人,笑不合口,“不错,不错,个个都是英俊后生啊!” “谢伯父谬赞!”巴帖尔兄弟三人拱手谢过,转向娜莎,凝视有顷,深深鞠躬,“大林莽夫见过草原明珠娜莎公主!” 娜莎款款回礼:“草原女儿娜莎见过大林王子巴帖尔哥哥、察罕布华哥哥、茂巴思哥哥!”礼毕,戴上毡帽,退回阿古拉身后。 “尊敬的大林之王,”阿古拉看向巴图,“温暖的太阳已经西斜,草原的篝火已经点燃,草原的盛情已经溢出,草原的儿女皆在企盼,尊敬的大林之王,远道而来的客人,敬请上马,祭祀大黑山神的盛宴等待诸位来宾的开启!”扬手指向东北方向的一座突兀而起的白色山头。 “启程!”巴图朗声应和,纵身上马。 双方骑手发声喊,各各跃身上马,朝东扬雪而去。 由晋阳城一路向北,经雁门关越过恒山,再一路向北,进入平城。由平城再一路向西,就是楼烦人的地盘了。 近些年来,赵人势力由平城一路向西,逐渐渗入楼烦人的牧地。楼烦人是游牧的,对领地没有固定概念,牛马赶过来,草地就是他们的,游到其他地方,此地就没人管了,因而对赵人的入侵,一开始并不在意,直到后来,他们按照习俗再将牛马驱到这些曾经牧过的牧场时,方才愕然看到,原先的草场上,竖起了赵人的边邑。 于是,冲突发生了。 于是,赵卒进驻,开始设立关防,建立堡塔,并在堡塔的外沿以流水为线,插上界牌,阻止楼烦人前来放牧。 就在林胡王与楼烦王相聚的这天,赵人新设的边邑里一片繁忙,一辆辆满载牛马过冬饲料、日常器皿、马具兵器及服饰珠宝等一应货物的大车络绎而来,在新近设立的边关里卸下。 一栋由巨木临时搭起的大木屋内,生着一盆炭火。赵相肥义端坐于一张大案前面,案前摆着赵王谕旨并调兵虎符。 肥义跟前,一溜儿站立十几名赵将,皆着胡服。 “诸位将军,建功立业的辰光到了!”肥义指着虎符并谕旨,“我王密旨,今年收服林胡与楼烦二胡!” 众将皆现喜色,纷纷问道:“怎么打?” “没有听清吗?是收服,不是打!”肥义重复。 众将怔了,面面相觑。 “这……对付胡人,不打,怎么收服?”一将问道。 “看到那些辎车吗?”肥义问道。 “看到了!”众将异口同声。 “就用它们收服!”肥义阴阴一笑,“接后几日,你们就开放关市,将那些物什全部摆上,吸引胡人前来贸易。” “这怎么能成?”一将脱口而出,“今年大灾,胡人这要熬不过去了,运来这么多宝贝,他们还不来抢?” “哈哈哈,”另一将恍然有悟,大笑几声,指着那将,“瞧你笨的!他们不来抢,我们怎么去收服呢?” 众将大笑。 “不过,如何让胡人来抢,这里面可以大有巧妙哩。” “巧妙在何处?”众将急问。 “就在这儿!”肥义掏出苏秦交给他的锦囊,缓缓打开。 耸然入云的大黑山不再黑了,盖着一层直到春天才能化去的白被。沿着大黑山脚一路东流的一条宽大河谷浑然不见,只有一道若隐若现的雪沟暗示着它的存在。 雪沟的两岸,扎着一座挨着一座的白色包帐。这些包帐来自草原的各个部族,多为部族首领与参加山神节庆典大赛的竞赛选手。 从设立于大黑山半腰的高塔上望下去,这些白色包帐与大地上的积雪浑然一体,密密麻麻,绵延数十里,一圈接一圈,围出一个接一个的小屯。屯与屯之间,错落有致,形成一条漂亮的图案,宛如一条贴着山根自西向东蜿蜒而去的草泽大蟒。 小屯与小屯的区别在于各个包帐门前所立旗号的颜色。每一个小屯插着同一种颜色的旗帜,每一个包帐的门前所竖的旗帜上绣着不同的图案,上面标着易于识别的符号,以免人们钻错帐篷。包帐的前面,堆放着他们储备的畜粪与食物,时不时会有几个牧羊犬,在河谷的雪地里追逐打闹。 在这些小屯的最中心位置,矗立着一座最大的帐包。 它就是草原之王阿古拉的王帐。 暮色苍茫,一轮明月腾空而起。 正月十五日是楼烦人的山神节,主要祭祀大黑山神,因为楼烦人所背依的三十余坐达兰客喇山头,皆由大黑山统领。 在这大正月的第十四个夜晚,王帐前面的宽大河谷里,欢庆山神节的一长排篝火映照雪野,篝火上是一架架的烤全羊,肉香弥漫在河谷里。来自楼烦各部落的数以万计的草原男女无不披红挂彩,在篝火边或烤或分,或吃或喝。在鼓、锣、胡笳、胡琴及各种胡乐声中,草原儿女在酒精与羊肉的刺激下,或翩翩起舞,或引吭高歌,场面刚猛。 舞乐至高潮,衣着亮丽的草原明珠娜莎公主粉黛登场。在庞大乐队的伴奏下,二十四名草原美女与二十四名草原壮男翩翩起舞。 圆月朗照,篝火红映。 舞、乐渐入高潮,花枝招展的草原公主娜莎闪亮登场,美得像是阳春四月里开在草原上的花。 娜莎款款沿场边走动,边走边向狂热的观众扬手致意。 娜莎走到托力跟前,向他伸手。 托力走出,拉住她的手。 二人走到场中。娜莎看向乐队,扬手。 乐队变调,托力与娜莎双双对舞,边舞边对歌。 歌是献给大黑山的,托力唱山,娜莎歌水,之后是合唱。 辞曰: 大黑山,破云刺天 大黑水,穿谷傍山 大黑山是苍鹰的家 大黑水是花草的园 苍鹰筑巢于山巅 花草扎根在水边 大黑山,是草原男儿的骨 大黑水,是草原女儿的血 山与水相依相偎 骨与血相通相连 …… 娜莎与托力,一个是草原公主,一个是草原金鹰,你唱我和,歌舞对韵,将场上气氛完全激荡起来了。 坐在客位的三个王子互望一眼,三道目光不约而同地射向托力。 不错,是后晌迎接他们时与公主傍马而行、胸前挂着号角的那个汉子。 老巴图的脸拉长了。 他们父子受邀而来,名义上是参与楼烦人的山神节狂欢,实则是为儿女婚事。楼烦公主娜莎年届二八,正值芳龄,遂由楼烦国师勒格与林胡国师哈什格保媒与林胡王子联姻。楼烦公主只有一个,林胡王子却是三人,胡人也没有嫡长子继位一说,因而,老巴图依照阿古拉的意愿,将三个王子全部带来,由草原公主挑选。 一个摆明了的事实是,草原之王阿古拉没有嫡嗣,只此一女,谁能娶到她,谁就是未来的草原之王。这且不说,在出行之前,老巴图也放话说,他们三人中,谁能如愿娶到娜莎公主,谁就是未来的林胡王储,因而,这是一场直接决定三兄弟未来君臣地位的求婚,堪称关系重大。 三兄弟无不暗自铆劲,欲在公主面前一展身手,不成想的是,公主的第一场舞蹈竟然选的是同族汉子,不禁对唱,还对跳! “阿古拉,我尊贵的草原之王,”老巴图举起觞,眼睛盯住正在劲舞的托力,“小伙子舞姿优美,跳得不错呀!” “呵呵呵,”阿古拉晓得他意指什么,举起觞,轻笑几声,“他叫托力,是草原上去岁比试胜出的金鹰勇士,年轻人拥戴他呢!” “是吗?”巴图饮尽觞中酒,“别不是草原女儿所选中的鹰吧?” 托力这个名字,在草原上指的正是鹰。 “怎么可能呢?”阿古拉压低声音,“托力是外族投来的落难人,刚到草原时年仅六岁,我看到他时,他们母子就要饿死了,旁边还守着一只饿狼。我射死狼,见他们可怜,又收下他们母子。之后,托力和娜莎一起长大,他们玩得很好,以兄妹相称呢。” “呵呵呵,”见托力与娜莎互称兄妹,在地位上又等同于奴仆,老巴图松出一口气,竖起拇指,乐道,“不错,不错,你收容的这孩子,是个壮士!”凑近阿古拉,声音极低,“尊敬的草原之王,我的亲家,老巴图早把聘礼备好了呢!” “呵呵呵,”阿古拉回他个笑,“听勒格说了,尊敬的大林之王备下不少厚礼,有冬草一万捆,谷料一万石,真正是我草原急需之物啊!”轻叹一声,“唉,今年大旱,草木枯萎。不瞒巴图兄,虽说旱情未及百多年前的那场大旱,各部落却也是撑不下去了。巴图兄的厚礼,就如眼前的这几场喜雪一样,是久旱的甘霖哪!” “你的勒格禀错数字了!”老巴图诡诈一笑。 “哦?”阿古拉倾身。 “不瞒亲家,”老巴图缓缓说道,“听勒格讲了草原的灾情,说是不少部落草料将绝,熬不到三月。如今青黄不接,正月、二月正是母畜怀崽保胎的佳期,若断草料,后果不堪设想啊。巴图为此几夜没有睡好,传令几个孩子召集各方部族,由哈什格祭过河神,讲了草原的灾情。亲家您是晓得的,我们同在黑山脚下,草原的灾情也是我们大林的灾情,好在有河神护佑,各个部族算是勉强抗过来了。得知草原兄弟抗不过这个冬季,大林各部族慷慨解囊,将方才的数字翻了一番哪!” “感谢大黑山神,感谢大河之神,”阿古拉双手合起,向大黑山方向一揖,又朝大河方向揖过,“阿古拉代表草原父老、后生,谢大林之王的慈悲,谢大林各部族的慷慨!” “呵呵呵,”老巴图回过礼,“草原之王不必多礼,山河相依相守,上天让你我结作亲家,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倾身,压低声音,“这些只是聘礼的一部分,”瞄向三个王子,“巴图已经祭告河神,三个不肖子中,您与公主属意何人,何人就是大林之王的王储!” “阿古拉代娜莎谢过大林之王的偏爱!”阿古拉拱手谢过,举起一手,“阿古拉以大黑山神的名义承诺草原之王,无论何人成为娜莎的夫婿,他也将是草原的未来之王!” 话音落处,场上歌舞毕,托力松开娜莎,回归人群。 乐声再起,娜莎款款走过来,朝巴图揖个大礼,将手伸向巴帖尔。 巴帖尔走到场中,二人合跳。一曲毕后,娜莎再与察罕布华、茂巴思分别跳完一曲,之后向所有观众招手。众人在她的邀请下皆到场中,在狂放的乐声中放纵狂欢。 月过中天,狂欢结束。 阿古拉将客人送至客帐,脚步匆匆地返回王帐,扫视一圈,看向王后萨仁:“萨仁,娜莎呢?” “咦,方才还听到她说话呢,这孩子,眨个眼儿就不见了!”萨仁佯作一脸惊讶。 “是她根本就没回来!”阿古拉瞥她一眼,看向候立于侧的奴婢,“寻她去!” 奴婢应一声,急奔而出。 “阿古拉,”萨仁一脸是笑,“看这安排,你别不是相中老巴图家的后生了?” “让你讲对了!”阿古拉坐下,见她端着一盆热水过来,伸脚进去,“老巴图家的那个二公子,你觉得如何?” “哪一个呀?”王后为他搓脚。 “就是坐在中间的那个,叫察罕布华,方脸。听勒格说,方脸的人忠厚。” “臣妾不懂呢,你是大王,看上哪个就是哪个!”萨仁笑笑,压低声音,“不过,阿古拉,你也得听听娜莎的,是不?毕竟是她要与人过日子,是不?再说,娜莎打小就是个倔脾气,全都是让你宠出来的!” “是了,是了,”阿古拉不耐烦地打断她,眉头一拧,“对了,听说她属意托力,有这事儿没?” “臣妾没有听说!”萨仁白他一眼,“不过,托力那孩子确实不错,样样都行,讨人欢喜哩。去年献祭山神,各项比赛中他得第一,是草原金鹰,你不是也爱——” “再爱也不成!”阿古拉截住她的话头,语气决绝。 “为啥?”帐外响起一个急切的声音。 是娜莎。 不知何时她已回来,在门外听个清楚,噌地掀开门帘,大步走进,气冲冲地盯住阿古拉。 “因为你是草原的公主,你必须嫁给大林的王子!”阿古拉敛神,语气强硬。 “父王——”娜莎跺脚。 “娜莎,”阿古拉缓下语气,声音放软,“这些年来,赵人得寸进尺,屡犯我境,扰我臣民。为父与勒格议过,勒格问过上天,上天示意我们与大林之王结为姻亲。娜莎,只要你肯嫁给大林王子,我们就无惧赵人了!” 阿古拉刻意不提眼前的困境,只拿赵人说事儿。 “我有托力,谁也不惧!”娜莎握拳。 “胡闹!”阿古拉敛起神,盯住她,“娜莎,这事儿由不得你。听好,作为草原公主,你只有一个选择,在大林之王的三个王子中,择一人为夫!我与巴图大王讲好了,三个王子中,你选中哪一个,哪一个就是未来的大林之王,你的夫也将是未来的草原之王!待那时,草原与大林合为一体,无论是赵人、秦人、义渠人,还是漠北的人,我们谁都不惧!” “可以!”娜莎咬会儿嘴唇,“娜莎也提一个条件!” “你讲。” “他们三人须与托力比武。我的选择只有一个,要么托力,要么战胜托力!” “如果他们三人全都战胜了呢?” “那就再比,直到决出最后一个胜者!” “如何比?” “武比、文比都成,父王您定!” 武比即血比,刀箭对攻,生死血决,文比为艺比,决出胜负即可。显然,于阿古拉来说,武比是不可取的。 “文比吧。你讲,怎么个比法?” “既来草原,就要遵从我们草原的比法,骑术、射艺、狩猎!” “嗯。”阿古拉捋须有顷,看向娜莎,微微点头,“草原之女是该嫁给最强的汉子。不过,比赛尚须对等才是。无论如何,人家是王子,托力只是庶民。娜莎,三场比试,我们可让托力参加一场,其余两场,由你的堂兄、表弟他们参与,成不?” “不成!”娜莎语气断然,盯住阿古拉,“父王,娜莎小辰光,您反复讲,在草原,不是英雄,就不配做草原男儿,不会骑射,就不配做草原女儿。娜莎是草原女儿,所以学会了骑射。娜莎要嫁的男人既为草原的未来之王,他就必须是个勇士,他就必须雄冠天下。除父王之外,阿哥托力是娜莎所见过的无敌勇士,无论是谁,若想成为娜莎的夫君,他就必须战胜托力!至于大林客人的王子身份,娜莎可以后退一步,”举起右手,神色壮严,“以大黑山神的名义起誓,三王子中,无论何人战胜托力,哪怕是只胜一场,草原之女娜莎就依从誓言,以他为夫!” 见娜莎将求请降至这个低限,阿古拉认定她不过是为自己寻个脱辞,自无话说,亦举起右手:“以大黑山神的名义,草原之王阿古拉从娜莎所誓!” 以神的名义,自然是要寻求神。 翌日晨起,阿古拉匆匆走进大祭司勒格的帐包。 勒格当是这片草原上最智慧的人了。他的智慧来源于他的祖上。他的祖上是从很远的漠北来的,是个能够呼风唤雨的萨满。在勒格的祖上到来之前,这块草原上并无固定的神,牧人的部族不同,神祗也不同,有敬奉太阳的,有敬奉月亮的,有敬奉山神的,有敬奉河神的,有敬奉白狼的,有敬奉苍鹰的,也有敬奉树木花草的,可谓是五花八门。所有的信奉都是所属部落的老祖宗传下来的,没有谁质疑。变化发生在一百多年前。上天连旱三年,春夏秋三季没有下过成景的雨,冬天也未落过像样的雪,水道断流,即使波涛起伏的大黑水也是呜咽难行。草木大多枯死,继而是蝗灾,牲畜也得上一种奇怪的病,死亡逾半,各部族为争夺越来越少的水源、草场而相杀相残。就在此时,勒格的祖上从漠北来了。 勒格的祖上寻到信仰大黑山神的阿古拉的祖上,由阿古拉的祖上出面,将正在征战中的部族首领们召到一起,当众作法,显出神迹,自称是大黑山的山神附体,责斥这些部族没有良知,因为是大黑山滋育了所有的牛羊,滋育了所有的草原部族,更在严冬为他们挡住北来的寒风,可这些部族不知感恩,不敬奉恩主,招致山神震怒,灾难降生。大黑山神还恐吓说,如果他们不知悔改,上天将再旱三年,罹瘟的将不再是牲畜,而是人。所有部族无不跪伏,改拜大黑山神为草原的真神。说也奇怪,在大家拜过山神之后的第三日,雨水来了,时大时小,连下七日七夜,大黑山泛青,大黑水波涛再起,大草原上草木萋萋,蝗虫也忽然就消失了。草原上各部族酋长对大黑山神所显的神迹笃信不疑,围拢在阿古拉的祖上身边,拥戴他为他们的王,立国号楼烦,奉大黑山神为他们惟一的神。楼烦二字出自大黑山神的旨意,即使传达旨意的勒格祖上也未能给出恰切解释。作为回报,阿古拉的祖上叩拜勒格为大黑山神的总祭司兼楼烦国的国师,每逢大事,就寻求勒格的祖上,恳请他祈祷大黑山神,传达神的旨意。 楼烦的王位代代传下来,传达神旨的大祭司职分也代代相传。在阿古拉承继楼烦王位时,传达神旨的就是勒格了,大凡遇到家国大事,阿古拉都要请教他,祈请山神的指引。 在楼烦,大祭司的帐包是仅次于王帐的次大帐包。阿古拉进来时,大祭司的帐包里坐满了人,大多是来自各个部落的祭司。未来三日是山神节的狂欢高潮,也是楼烦人一年中最放纵的辰光,各个部族年轻人的婚事大多在这三日里确定,于春暖花开时正式结亲。正因为此,大祭司要组织各部族举办一系列的赛事活动,只要是草原儿女,都有资格报名参加。由于今年灾情较大,又有大林来的重要客人参与,大祭师更是要求严格,不允许出现哪怕是一丝儿的差错。 见进来的是阿古拉,祭司们尽皆站起,行揖礼。 勒格起身迎接,礼让至主位,自于陪位坐下。 阿古拉在这个辰光不请自来,一定是有大事。勒格支走众祭司,盯住他道:“草原之王,可有勒格要做之事?” “有二事求教国师。”阿古拉拱手,“一个是,昨晚老巴图把话搁明了,原定的聘礼加倍,以解我们的燃眉之急。他还承诺,三个王子中,娜莎选中谁,他就立谁为王储。” “另一个呢?”勒格淡淡一笑。 “是娜莎。” “她怎么了?” 阿古拉讲出昨晚的事。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