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0 我没有时间憎恨-《第十二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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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时间憎恨,因为
坟墓会将我阻止,
而生命并非如此简单
能使我敌意终止。
——艾米丽·狄金森
01
胡珈瑛站在洒着水的楼道里。
又湿又热的气息从脚底扑上来,她摇摇晃晃转过头,背后的破洞外头是洗脚店潮湿生锈的楼梯。趴在洞口,她能瞧见面馆的厨房,还有那堵黑黝黝的墙。她往铁楼梯底下看过去,那个只穿着裤衩的人就倒在那里,四仰八叉,睁着眼,张着嘴。
扶着身边的墙壁站起来,胡珈瑛后退几步,沿着阴暗的楼道拾级而上。
经过三楼,路过四楼。没有人在五楼的拐角等她。
她停在五楼,望向尽头的那间屋子。
半晌,胡珈瑛挪动了脚步。
整栋楼里都静悄悄的。只有她的脚步声,嗒,嗒,嗒,嗒。
那扇老旧的铁门忽然变成了褐色的红木门。
她脚下的步伐一顿,怔怔地僵在原地。恐惧伴着尖锐的疼痛像潮水一样涨满她的身体,她没法再抬脚,甚至没法转身逃开。
被挡在门后的哭喊声隐隐传出来。胡珈瑛静立在门前,呼吸越来越急促。剧痛撕扯她的身体,恐惧抓紧她的大脑。她汗流浃背,浑身颤抖。
等到那哭喊响彻耳际时,她意识到声音就在自己胸口震颤。
是她在喊。她自己。
猛地睁开双眼,胡珈瑛仰躺在床上,剧烈地喘息。
有那么几秒钟,她不知道自己人在哪里。直到隔着蚊帐看清墙上那抹蚊子血,她紧缩的脑仁才渐渐放松。上铺安安静静,寝室里有轻微的鼻鼾声。摸了摸手腕上的菩提手串,她的喘息平复下来。
小腹有点儿坠痛,胡珈瑛好半天才记起这天挨近什么日子,但她不敢动。她四肢软瘫,头皮还有些发麻。她已经不记得梦里的场景,但身遭的黑暗让她忍不住后怕。梦已经结束了,在这里,没人能保护她。
一动不动地躺了一阵,她合眼,又睁眼,最终从床上爬起来,拿上换洗的衣裤,轻手轻脚离开寝室。
廊道里亮着灯,一直通往尽头的洗漱间。
胡珈瑛把换下来的裤子浸到水里,就着肥皂,一点一点搓洗干净。
第二天晚上,法政学院承办的讲座结束得很晚。
胡珈瑛和同班的两个姑娘一道回宿舍,择了条小路,要穿过学校体育馆后头最大的体育场。五月中旬的天气,这座南方城市已经迎来第一波暑热。夜跑的人越来越多,安全起见,学校便打开了体育场的大灯,遥遥隔着也能望见一片敞亮。
体育场一侧的篮球场却被砸坏了路灯,又有一排郁郁葱葱的树遮挡,夜里光线昏暗,冷冷清清。经过篮球场,胡珈瑛没再仔细去听两个姑娘热烈的讨论,只静下来留意四周,注意到球场一角一个徘徊的人影。
似乎是听见了姑娘们的声音,那个人摇晃一下,好像正朝她们走过来。
已经能远远听到体育场那头的嘈杂人声,胡珈瑛收回视线,压低嗓门提醒身旁的两人:“我们走快点吧,这里没灯,不安全。”
踩着凉鞋的姑娘没能领会她的意思:“前面就是操场了,大灯开着的,没事吧?”
胡珈瑛没来得及开口解释,那阵急乱的脚步便忽而靠近了。
男人的脸暴露在树影间投下的光斑里,三四十岁的年纪,胡子拉碴,佝偻着背,单穿了件长长的风衣。他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停在她们跟前,满脸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不等她们反应,霍地揭开了自己的衣衫:“小姑娘,看!”
借着灯光,她猝不及防瞧清了他风衣底下一丝不挂的身体,还有硬挺充血的丑陋生殖器。
“啊!”
耳侧响起两个姑娘惊恐的尖叫,她从怔忪中反应过来,下意识伸出胳膊将她们挡到身后,一手摸进斜挎的小包里,攥紧随身带着的折叠水果刀。
男人神经兮兮地笑着,又冲她们走近一步,挺着胯晃动那狰狞的玩意儿:“陪我玩会儿吧?好不好?”
脑仁一紧,胡珈瑛掏出水果刀指向他:“走开!”
余光恰好瞥见几个人正从通往体育场的小铁门走进来,她护着两个姑娘后退半步,接着便放开嗓子大喊:“有流氓!抓流氓!”
那几个身影一顿,其中一人反应极快,猛然冲上前就将那毫无防备的男人撂倒在地,踩着他的背拽过他的胳膊狠狠一拉,在他痛呼的那一秒反剪他的双手,右膝往前顶,压得他狼狈地趴在水泥地上,没法再抬起头来。
其余几人也赶忙跑到他们身边,帮着把那个穿风衣的中年男人押起身。
“只穿了一层衣服!”注意到的人骂骂咧咧地嚷嚷起来。
有人听了便忍不住踹了脚中年男人的屁股:“啧,大晚上不回家睡觉跑出来耍流氓!”
听嗓音都像年轻男人,胡珈瑛拦着身后还在哆嗦的两个姑娘,没有轻易上前。首先冲上来帮忙的那人站起来,高大的身影背着光,瞧不清脸孔。他好像望向了她,顿了顿,忽然出声:“胡珈瑛。”
字正腔圆的三个字,有些耳熟。
“怎么,赵亦晨,有认识的?”踢人的青年走到他身旁,“姑娘几个没事吧?”
赵亦晨几个字钻进耳朵里,她记起那天穿着警服的高高壮壮的身影,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刚要说点什么,小腹强烈的坠痛突然就清晰地漫上大脑——胡珈瑛哆嗦一下,两条腿也被那突突直跳的痛感抽空了力气,身子脱了线似的往下滑。
所幸两个姑娘眼疾手快扶住她,架住她的胳膊没让她摔倒:“哎!珈瑛!”
手里的水果刀掉在地上,她捂住肚子低下头,咬了咬牙根,脸色惨白。
赵亦晨三两步赶到她跟前,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扫了眼她捂着肚子的手,而后视线就转向她的眼睛:“肚子痛?”
忍着痛点点头,胡珈瑛一时间说不出话。
“赶紧送医院……”和赵亦晨同行的青年于是要上前扶她,却被赵亦晨一条胳膊不轻不重地挡开。她愣了愣,还没顾得上反应,便被他拉着手臂绕过肩头,弯身托起腿轻而易举地背到了背上。
“我送就行。”他平静的声音近在咫尺,“你们先把几个姑娘送回去,晚上黑,别又碰上混子。”
“行。”押着中年男人的青年应了声,手上使劲,把他拧得呻吟起来,“再把这流氓送去保卫处。”
赵亦晨颔首,背着胡珈瑛转身就走。
两个姑娘不放心,小跑着追上来拉住她:“珈瑛没事吧……”
他脚步因而停下来,让她喘了口气,勉强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小声问他:“那都是你同学?”
侧过脸来看她一眼,赵亦晨的耳朵蹭过她的脸颊,呼吸近了些,声音像是贴着她的脸响起来,沉稳而有力:“都是警校生,放心。”
小腹还阵阵作痛,她的脸却热了。只能转开脸去瞧两个同伴:“你们回去吧……没事。”
校医院在学校的东南角,从体育场过去得横穿半个学校。
赵亦晨一路疾步而行,却始终没跑起来,只生怕颠着胡珈瑛似的,脚步又快又稳,额头上没一会儿便冒出了汗。他穿的警校的长裤,上身一件薄薄的黑色背心,宽厚的肩膀汗津津地挨着她的胳膊。她伏在他背上,感觉到他肩胛结实的肌肉抵在她胸口,随着呼吸一紧一松地起伏。
这感觉既陌生又熟悉。她绷紧身体闭上眼,脚趾禁不住蜷起来,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恐惧。
“胡珈瑛,”耳边忽地响起他的声音,“你们学校的医院在哪儿?”
胡珈瑛一愣:“你……不知道啊?”
“不知道。”赵亦晨答得平平淡淡,理直气壮,“刚才光顾着不让他俩碰你了。”
一句话堵得她心头一跳,埋脸默不作声。
下一秒他却笑了。轻微的震颤从胸膛传到脖颈,顺着颈侧跳动的脉搏,痒痒地传进她耳中。
“逗你的,”他说,“上回来过,知道在哪儿。”
然后他又侧了脸,耳垂擦过她的唇角,顿了下,才问:“还痛不痛?”
往后缩了缩脑袋,胡珈瑛垂下眼睑:“没刚才那么痛了。”
他转回脸点头,揽紧她的腿,脚下的步子快了些:“忍忍,很快。”
细瘦的胳膊圈着他的脖子,她脑子里拉紧的那根弦松了松,紧蜷的脚趾慢慢展开。一盏接一盏的路灯把橙亮的灯光打在他们身上,投下短短的影子。她盯着那团黑影,一会儿走在光里,一会儿闯进黑暗。
她合上眼,清醒着,终于不再害怕。
急诊室的值班医生正嗑着瓜子,乍一瞧人高马大的赵亦晨背着胡珈瑛冲进来,手一抖,瓜子便撒在铺了玻璃隔板的桌上。她急急忙忙站起身,以为又是打架斗殴,赶紧上前帮他把胡珈瑛扶上椅子,粗略扫过一眼她苍白的脸:“怎么回事?”
知道赵亦晨还站在一旁,胡珈瑛捂着小腹埋低了脸,只细声说:“例假,疼得厉害。”
他身形一顿,兴许也自觉尴尬,略略侧过了身去,却没有离开。
医生了然,整个人放松下来,坐回桌前,轻车熟路地从抽屉里抽出一本新病历:“带病历了没?”
胡珈瑛脸热,肚子钝痛不止,干脆没把头抬起来,摇了摇脑袋。
医生抓起笔。
“名字?”
“胡珈瑛。”
“多大了?”
“十九,大一。”
“以前也会疼吗?”
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她应一声:“会。”
抬眼瞥了眼站在她身后的赵亦晨,医生继续问:“有没有性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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