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块垒难消 伤心悲国事-《白发魔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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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坤掩上暗门,和岳鸣珂从刀轮之下钻出,上岸之后,成坤仰望天色,说道:“天快亮了,我们这身湿漉漉的不好行走。董方的家就在附近,我们且到他那里换过一身衣裳,我也有话要对董嫂子说。”

    董方是成坤的副手,董方的妻子也是武林人物,并且知道丈夫一向和成坤不大和好,开门一见成坤带了另一个卫士,像两只落汤鸡似的走了进来,不禁吓了一跳,成坤道:“大嫂把门关紧,我有话要和你说。”

    成坤把董方临危救他,受了暗算之事说了,董方妻子素知成坤从不说谎,“哇”的一声哭起来道:“我早叫他不要当这捞什子的御前侍卫了,跟我父亲干镖行还自在得多,他却不听,如今果然出了事了。”成坤道:“嫂子,你先别哭,我们二人虽然一向不大和好,但他这次舍身救我,我却感激得很,包在我的身上,把你丈夫救出来便是。”董大嫂收了眼泪,睁大眼睛,露出疑惑之容,似乎是在说:“你自身难保,如何能救我的丈夫?”

    成坤道:“你拿纸笔来,我替你写一封信,天明后你去找锦衣卫指挥石浩,叫他替你把信送给魏忠贤,魏忠贤再大胆子也不敢杀你丈夫!”岳鸣珂恍然悟道:“是啊,成大哥没死,魏忠贤自然不敢杀董大哥。”

    董大嫂这时也已醒悟,成坤知道宫中的秘密太多,魏忠贤与客氏秽乱宫廷诛锄异己等等事情,遮瞒不了成坤耳目。而且宫中还有许多卫士是成坤的朋友,成坤以此要挟,魏忠贤总不能不有所顾忌。

    成坤写了书信,董大嫂道:“我已替你们准备了两套衣服,你们将就一点穿吧。”成坤和岳鸣珂进了客房,掩上房门把湿衣脱下,成坤的湿衣中藏着一对手套,成坤反复看了一遍,珍而重之的把它放在桌上。岳鸣珂拾起的皇帝所写的那团纸团,藏在贴肉之外,幸喜没有湿透,急忙点起油灯,贴着灯罩,把它烘干。

    换了衣裳,成坤忽道:“岳大哥,你的武功是高明极了,小弟远远不如。你救了我的性命,今生我是无可报答的了,这一对手套万望你赏面收下。”岳鸣珂道:“成大哥,这是哪里话来?……”本想推辞,见他辞诚意恳,而且一对手套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也便收了。

    成坤见他收好手套,这才说道:“岳大哥,这对手套乃先帝所赐,听说是用金丝猿的毛和黑龙江的白皮线织成,刀枪不入,毒邪不侵,戴上了用来空手夺人兵刃,那是最好不过!”岳鸣珂叫道:“你为何不早说,这样贵重的礼物,我可不敢接受!”把手套拿了出来,成坤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既答允收了我的微礼,如何又要反悔!”岳鸣珂没法,只好再多谢一遍,把手套珍重地藏入怀中。

    这时东方已露鱼肚白色,董大嫂出门雇了一辆马车,悄悄把成坤、岳鸣珂送走,她也入皇城去了。

    岳鸣珂吩咐赶马车的驾到兵科给事中杨涟家中,成坤道:“啊,原来你是住在那里,杨涟是一个好官。谅来他们不敢太过放肆。”岳鸣珂道:“怎么?”成坤道:“你住在杨家有人知道吗?”岳鸣珂道:“知道的不多,我入京时也料不到发生这些事情,所以也就没有把居处保密。”成坤叹了口气,贴着岳鸣珂耳根悄悄说道:“你的住处只怕他们已知道了。”岳鸣珂道:“你怎么知道?”成坤道:“前天我被魏忠贤囚禁之前,听得有些东厂卫士商议,说是要监视杨家。我正不明白为何他们如此,原来是你住在那里。”

    岳鸣珂大急,赶到杨家,天已大明,成坤偷瞧外面,见没熟人,和岳鸣珂下车,忽见杨家大门打开,家人叫道:“岳爷回来了!”

    岳鸣珂和成坤走上中堂,只见杨涟端坐当中,大叫:“反了!”岳鸣珂急问何事。杨涟道:“我身为兵部大员,料不到竟然有强盗打我的主意。”岳鸣珂道:“失了什么东西?”杨涟道:“东西倒没有失什么。强盗只拿了一些古董,不过你那位同伴却给贼人劫走了。”岳鸣珂一听,魂飞魄散,他和铁珊瑚意气虽然未尽相投,可是一路同行,情分却如兄妹。定了定神,问道:“强盗来了多少?”杨涟道:“大约有七八个吧,都是蒙面的!你那位同伴出来和他们打,寡不敌众,给捉去了。”岳鸣珂一想:这班强盗一定是魏忠贤的手下,但不敢说出,免杨涟忧惧,只道:“待小侄邀请武林朋友,替老伯侦查。”杨涟道:“京中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猖獗的匪徒,我要到兵部衙门去,叫他们通知九门提督,问他是干什么的。你回来了那好极啦,替我看着这个家吧。”又吩咐家丁严密看管门户,怒气冲冲,亲自到兵部去了。

    岳鸣珂和成坤进入客房,成坤道:“必然是东厂卫士干的无疑。令友是谁,叫什么名字,我替你打听打听。”岳鸣珂道:“我进宫去和他们大闹一场。”成坤摇摇头道:“不行,你闹了两次,他们一定严密戒备。宫中除了慕容冲外,听说还新来了两名高手,连我也只是隐隐约约地听他们说,不知道他们名宇。像此情形一定是在江湖上辈分极高的人,岳兄若再冒险闯宫,只恐自投罗网。我在宫中还有好友,待过了一两天,风声稍缓之后,我就秘密替你打听。”岳鸣珂一想,也只好如此,道:“那么,你看他们还会不会再来?只怕我们不去找他,他却来找我们。”成坤说道:“兵法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出了这桩事情,他们料你不敢住在杨家,我们却偏在这里。他们和杨涟没有什么仇恨,看来不会再来。再说,他们若来,以你我的武功,当场捉他一两个,然后拼死打出去,把这件事揭穿,索性和他干一场。”岳鸣珂道:“好,就是这样!”

    晚上杨涟回来,说道:“九门提督已下旨缉拿,我限他们十天破案。”岳鸣珂暗笑道:“这个案叫九门提督去办,十年也不会破!”杨涟缓了口气忽道:“这件事气死我了,好在还有一件好消息可告诉你。”

    岳鸣珂问道:“什么好消息?”杨涟道:“今日我到兵部衙门,接到了熊经略八百里快马加急送来的信,说是后天便可到京,告诉兵部同仁知道。信中并说要在寒舍下榻。这真是大喜之事,朝中乱糟糟的,也得他回来管一下了。”熊经略要回来之事,岳鸣珂昨晚已知,不过现在消息更加证实,心中亦是高兴,便道:“熊经略虽然手握兵权,但他是外臣,只恐管不了朝廷之事。”杨涟道:“论职位他虽然高不过台阁之臣,但他正气凛然,又有尚方宝剑,就是方从哲、魏忠贤也要怕他。”

    到了熊廷弼回来的日期,熊廷弼的几位好友如吏部尚书周嘉谟,礼部尚书孙慎行,都御史邹元标等人都到杨涟家中等候。兵部尚书杨焜本也要来,但却因调兵陕西之事,不能参加。几个人一早便等,等到过了午牌时分,都未闻有鸣锣开道之声,正自奇怪。孙慎行道:“莫非改期了?”杨涟道:“熊经略绝不会失信于人。”话犹未了,管家的来报道:“外面有两条大汉要见老爷。我问他姓名,他说是姓熊的,只恐是熊经略的家人,老爷见不见他?”杨涟“啊呀”一声站了起来,道:“快请他进来!这一定是老熊了,我知道他的脾气!”过了片刻,一个虎头鹰目的大汉踏步走上台阶,满脸风尘之色,后面一个随从,背着一个包袱,众官纷纷起立,叫道:“熊经略,你怎么不预先通报一声!”想不到这个手握兵符,声威赫赫的名将,竟然只带了一个随从,就从边关来到京城。

    熊廷弼笑道:“我不是前天就派人送了信吗?怎么说我没有通报。”众官所指的“通报”其实不是如此,只好笑道:“你这样来,真像一个刚刚从阵上退下来的兵大爷。”熊廷弼大笑道:“我本来就是大兵嘛。”岳鸣珂也急出来参见,熊廷弼说道:“你也住在这里,那好极啦!咱们晚上再谈。”接着把他的随从给各人引见。这随从名叫王赞,是武林名家,日月轮邱太虚的入室弟子,和岳鸣珂早已相识。岳鸣珂道:“路上没遇到事?”王赞笑道:“途中遇过两三处剪径强人,见我们只有这点行李,看都不看就走了。”岳鸣珂笑道:“那么算是他们的造化。”

    众官围着熊廷弼迫不及待的把朝中乱糟糟的事说了出来。熊廷弼默然倾听,不时摇头。众官正自说得高兴,忽听得外面大声吆喝,管家的报道:“钦差大人到!”众官回避,熊廷弼和岳鸣珂也退入厢房,杨涟在中堂站立。过了片刻,大门开处,只见一个蟒袍玉带的官儿,带了几十名校尉,走上堂来。杨涟急忙跪下领旨,钦差道:“不关你的事,叫熊廷弼出来!”熊廷弼对岳鸣珂笑道:“咦,我前脚刚到,他们后脚就来了。圣主年纪虽幼,倒很精明呢!时间算得这样的准!”说着,随便整整衣冠,走出堂外,忽听得钦差喝道:“熊廷弼跪下领旨!”

    熊廷弼跪下领旨,只听得钦差宣读道:“罪臣熊廷弼专权擅断,纵兵搅民,巡边经年,并无寸进。而今又擅离职守,私自回京,藐视朝纲,图谋不轨。着令缴回尚方宝剑,下大理府审问。”钦差读了之后,喝道:“绑了!”熊廷弼气得须眉如戟,大声叫道:“我是先帝召回来的,有什么罪?”钦差喝道:“岂不闻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今上的圣旨,你敢咆哮?只此一端便是大罪!”熊廷弼怒道:“圣上年幼,朝政被奸臣贼子把持,罢了,罢了!”束手就缚。熊廷弼还以为这真是圣旨,所以虽然气愤填胸,却是不敢违背。

    杨涟木立一旁,吓得呆了。校尉正自涌上来困缚,岳鸣珂忽然在厢房一跃而出,舌绽春雷,大喝一声:“且慢!”钦差斥道:“你是何人!”岳鸣珂双臂一振,把四名冲上来的校尉,弹出三丈开外,跌落台阶。钦差大叫:“白日青天,你敢造反!”熊廷弼气上加气,厉声斥道:“岳鸣珂,你想陷害我吗?”

    岳鸣珂虎目含泪,急声说道:“大帅,这圣旨是假的!”熊廷弼大吃一惊,道:“假的?”钦差斥道:“胡说!”指挥校尉捕人。熊廷弼倏地拔出尚方宝剑,喝道:“且慢,待我弄清楚了,再跟你去!”众校尉素知熊廷弼有万夫不当之勇,更兼他这一喝,神威凛凛,一时间不敢动手。岳鸣珂从怀中掏出一团纸团,展了开来,铺在手心,叫杨涟道:“杨大人,你来看,这是不是当今圣上的亲笔笔迹?”

    每逢皇帝登位,总有诏书分发各部,慰勉大员。杨涟一看,只见纸上写满“熊廷弼是大忠臣”几个大字,歪歪斜斜的有七八行之多,果是由校笔迹。心气顿壮,也不暇问岳鸣珂从何得来,大喜说道:“熊大人,这是当今皇上笔迹!”叫道:“各位大人出来,咱们大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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