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剑闯名山 红颜觅知己-《白发魔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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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道人方逃险难,又起杀机,乘势一跃而起,剑把一翻,旋风急刺,青蓑道人也趁势一剑,直挂胸膛,斜刺腰胁。就在此际,石台那边又传来了卓一航惊叫之声,玉罗刹依稀听得他叫道:“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呀?”接着是咕咚一声,似乎已是跌倒地上。
白石、青蓑双剑齐到,玉罗刹宝剑横胸,似乎忘了出招,二人大喜,都想刺她的穴道将她生擒,然后再由同门公决发落,两人抱着同一心思,认穴敛劲,势道略缓。双剑堪堪刺到,看看沾衣之际,玉罗刹手腕倏翻,把剑一挥,其疾如电,这一招,拿捏时候,妙到毫颠,在玉罗刹这方是蓄劲突发,有如洪波骤起,溃围而出;在白石、青蓑这方是强弩之末,忽遭反击,劲力反为对方所借。一挥一接,金铁交鸣,白石、青蓑的剑都飞上半空。黄叶道人叫道:“不好!”一掠丈余,运掌急攻,黄叶已快,但玉罗刹更快,只听得白石、青蓑同时惨叫,就在这瞬息之间,两人手臂关节,都给玉罗刹剑尖刺了。黄叶一掌扑空,玉罗刹挥剑狂笑,旋风般直卷出去!
武当四个长老,两人的剑被削断,两人受了重伤,第二代的四大弟子,哪敢拦截。玉罗刹剑风所指,挡者辟易,迅即冲出重围,跳下石台,武当派的门人弟子虽然近百,都被她的神威杀气所慑,纷纷闪避,黄叶道人颓然长叹,眼睁睁地看着玉罗刹在大闹武当山之后,狂笑而去。
白石、青蓑二人被玉罗刹的独门刺穴之法,伤了关节穴道,黄叶道人也无法可解,只能替他们推血过宫,减轻痛苦,叫四大弟子将他们抬入云房,让他们静养,要过十二个时辰,穴道方能自解。
黄叶道人吩咐已毕,双眼横扫,只见门下弟子,个个垂头丧气,不禁又是一声长叹,将缺了锋刃的长剑抛下山谷,缓缓走近卓一航身边。卓一航晕在地上,怀中犹自紧抱弹弓。
黄叶道:“在紧急关头,你发弹助战,尚是我武当弟子。”伸手在他“伏兔穴”一拍,催动血脉流通,卓一航忽然大叫一声,腾身跳起,曳开弹弓,嗖嗖嗖连发数弹,四面乱射,大叫道:“打呀,打呀,谁敢上武当山者,打!谁敢拦阻我者,打!多管闲事者,打!哈,哈,你胆大包天,触犯了我的祖师爷了,打!”黄叶喝道:“你疯了吗?”卓一航瞪目跳跃,大叫大嚷,黄叶纵身一掌,将他弹弓劈断,耿绍南跳上来将卓一航一抱,卓一航突然反手一掌,啪的一声,打在耿绍南面上,这一掌劲力奇大,耿绍南大叫一声,张口喷出一堆鲜血,两只门牙。黄叶急忙伸指一点,点了他的晕眩穴,道:“绍南,你的掌门师兄疯了。你有没有给他打伤?”耿绍南捧着红肿的面,道:“还好,只是外伤。”黄叶道:“你抬他回去。将他锁在后面禅房,好好看守。”闹了半天,天色已近黄昏,紫阳道人的五周年祭,也因此一闹,没法举行了。
再说玉罗刹跳出山谷,伤心、愤怒,爱恨交织,口中焦喝,腹内饥饿,俯身一看,鲜血染红了外衣。玉罗刹恨恨说道:“待我休息一宵,再来与你们这些牛鼻子老道大打一架。我要抓着他问:你到底愿不愿跟我走?你说得那么真诚,那么恳切,难道都是假的?哈,哈,你还用弹弓打我,打我!哈,好在我还没有死哩。”愤恨之极。忽而转念一想:“若不是他那一声叫喊,我也没力气再打下去。一航呀,你助我死里逃生,你又要置我于死地,你想的是什么?你当我是亲人还是当我是仇敌?”爱之极,恨之极,恨之极也是爱之极!玉罗刹脑子一片昏乱,脚步虚浮,她恶战了半天,连中两剑,疲累不堪,迷茫茫地进入一处山谷,掏山泉洗涤了伤口,敷上了金创圣药,幸喜没有伤着要害,止了血后,吃了一点干粮,眼皮一阖,再也禁不着疲倦的侵袭,颓然倒卧。双足浸到山涧之中,她也毫不知觉。
朦朦胧胧中,忽见卓一航含笑走来,玉罗刹伸出指头在他的额上一戳,卓一航道:“不是我要伤你呀,是他们迫的!”玉罗刹道:“你是大人还是小孩,你自己没主意的吗?”卓一航道:“我是一只绵羊。”玉罗刹道:“好,你是绵羊,我就是牧人,我要拿皮鞭打你!”突然间,手上忽然有了一条皮鞭,玉罗刹迎风挥动,鞭声刷刷。忽然前面的卓一航不见了,玉罗刹脚下匐伏着一只羔羊,身躯赤红,露出求饶的目光。玉罗刹一鞭打出,急又缩回,伸手去摸那小羔羊的角,那羔羊忽然大吼一声,不是羔羊,而是一只猛虎了,那猛虎张牙舞爪,只一扑就把玉罗刹扑翻地上,张开大口,锯齿巉巉,咬她的咽喉。玉罗刹本有降龙伏虎之能,此时不知怎的,气力完全消失,那老虎白巉巉的牙齿已啮着她的喉咙,玉罗刹大叫一声,挣扎跳起,绵羊、老虎、卓一航全都不见了!
玉罗刹张眼一瞧,但觉霞光耀目,原来已睡了一个长夜,刚才所发的乃是一场恶梦。玉罗刹又觉颈项沁凉,伸手一摸,原来是山涧水涨,沁到了她的颈项,而她在熟睡转侧之间,后枕枕着一块尖石,咽喉也碰着石头,所以梦中生了被老虎所啮的幻象。
玉罗刹翻身坐起,湿淋淋的头发披散肩头,极不舒服,水中照影,只见山涧里现出了一个陌生的白发女人,玉罗刹惊叫一声,这景象比梦中所见的老虎还要可怕万分!
玉罗刹道:“难道我还在梦中未醒?”把手指送入口中,用力一咬,皮破血流,疼到心里。这绝不是噩梦了。玉罗刹急忙将长发拢到手中,仔细一看,哪还有半条乌黑的青丝?已全斑白了!
玉罗刹跳起来道:“这不是我,这不是我!”水中人影摇晃,水波荡石发声,似乎是那人影在说:“我就是你,我就是你!”
要知玉罗刹生就绝世容颜,对自己的美貌最为爱惜,哪知一夜之间,竟从少女变成了白发盈头,形容枯槁的老妇。这一份难受,简直无可形容。玉罗刹颓然倒在地上,脑子空空洞洞的什么也不敢想。但见片片浮云飘过头顶,晓日透过云海,照射下来,丽彩霞辉,耀眼生缬。野花送香,林鸟争鸣,松风生啸,满山都是生机蓬勃,独玉罗刹的这颗心已僵硬了。浮云幻成各种形象,玉罗刹又恍惚似见卓一航在云端里含笑向她凝视。耳边响起了这样的声音:“练姐姐,你的容颜应该像开不败的花朵。”“痴人说梦,普天之下,哪有青春长驻之人?……下次你见到我时,只恐怕我已是白发满头的老婆婆了!”“到你生出白发,我就去求灵丹妙药,让你恢复青春!”这是玉罗刹与卓一航在明月峡吐露真情之时的对话。而今却是昔日戏言之事,今朝都到眼前!云影变幻,“卓一航”又不见了。玉罗刹苦笑道:“天下哪有灵丹妙药,今生我是再也不见你了。”
玉罗刹本来准备在精力恢复之后,再去大闹武当,向卓一航问个明白,想不到一夜之间,突生变化,此时此际,玉罗刹的心情难过之极,就算卓一航走近前来,恐怕她也要避开了。
玉罗刹躺了半天,衣裳已干,山风中又送来道观的钟声。玉罗刹一声凄笑,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决定,迎风说道:“自此世界上再也没有玉罗刹了,我要到我该去的地方。”头也不回,下山疾跑。
再说经此一战,武当派损伤惨重,白石、青蓑二人过了十二个时辰,穴道虽解,关节筋骨已被挑断,不能使剑,要用柳枝接骨之法,经过半年培养,才能复原。黄叶道人极怕玉罗刹再来,提心吊胆数日,幸喜无事。而卓一航的疯疾也似有好转之兆,不再大叫大嚷了。
可是,卓一航虽然不再疯狂胡闹,却是目光呆滞,犹如白痴。黄叶道人十分伤心,严禁门徒,不准在他面前提起玉罗刹的名字,悉心替他治疗,如是者过了三月,卓一航说话有时也如好人,可是却不大肯开口,对师叔对同门都似落落难合。黄叶道人日夜派人守在他的房外,看管甚严。黄叶还怕他会自寻短见,常常夜间在窗隙偷窥,每天都见他闭目练功,并无异状。黄叶道人放下了心,想道:“他还肯用心练功,那是绝不会自杀的了。”门人中也有人提过废立之事,黄叶总不答允。武当第二代实在找不出可以继承的人才,而卓一航内功进境之速,又是有目共睹之事。
一日,武当山忽然来了一名不速之客,乃是慕容冲。慕容冲伤好之后,离开北京。心中思念铁飞龙与玉罗刹的恩义,漫游过武当山时,想起卓一航和玉罗刹乃是至交,他也知道白石道人阻挠婚姻之事。心想:武当派与玉罗刹的结冤,我也有一些责任。想当年我和白石道人联合,破了玉罗刹的明月峡山寨,两家结冤极深。而今我与玉罗刹化敌为友,此事也该我来调解。于是来到武当山上,请见白石道人。
白石道人伤势未愈,尚在云房静养,不便见客。慕容冲又请见掌门弟子卓一航。黄叶道人见了拜帖,想起慕容冲和武当派有过一段渊源,便代白石道人接见。
慕容冲与黄叶道人相见之后,各道仰慕之忱,红云道人也来陪客,问道:“慕容总管怎么有如此闲情逸致,驾临荒山?现在天下正是多事之秋,万岁爷放心让总管出京么?”慕容冲笑道:“我现在已是无官一身轻,不再在名利场中打筋斗了。”红云一怔,不便细问。黄叶笑道:“好极,好极。野鹤闲云,胜于高官多矣!”寒暄两句,慕容冲请见卓一航。黄叶道:“他不大舒服。”慕容冲道:“什么病?”黄叶道人不惯说谎,讪讪说道:“也没有什么病。”慕容冲面色不悦,道:“我与卓兄也是熟人,千里远来,但求一见。”黄叶、红云答不出话。慕容冲又道:“贵派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想是我慕容冲不配见贵派的掌门了。”
慕容冲是武林中有数的成名人物,依武林规矩,成名的英雄来见掌门,若然不见,便是一种侮辱。黄叶急道:“慕容先生言重了,我就叫一航出来。”
过了一阵,卓一航在虞新城和耿绍南陪同之下,来到客殿。慕容冲见卓一航步履稳健,面色红润,笑道:“卓兄,你好!”卓一航不知慕容冲已与玉罗刹和解,睁眼说道:“好得很呀!你来做什么?”
慕容冲道:“我一来向你问候,二来向你问玉罗刹的下落。”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卓一航大声道:“不知道!”慕容冲道:“卓兄休得误会。小弟不是寻仇,而是觅她报恩。她实在是个至情至性,有恩有义的奇女子呀!”
卓一航一怔,忽然痛哭失声。慕容冲道:“卓兄也是性情中人,你们相爱之深,该成鸳侣。黄叶道兄,恕我不揣冒昧,我要做月老了。哈,哈!”黄叶勃然变色,大声说道:“不准提这个淫贱的女魔头,一航,你回去!新城、绍南,扶他回去!”
慕容冲是个傲岸之人,平生所服者唯有铁飞龙与玉罗刹,闻言大怒,喝道:“黄叶道人,你侮辱我还罢了,你还敢污蔑我的恩人!”呼的一拳捣出,黄叶横臂一挡,两人内功都极深湛,可是慕容冲力气较大,双臂一格,蓬的一声,黄叶道人给他震出一丈开外,慕容冲也摇摇晃晃,退后三步。大声叫道:“卓一航,你只会哭,不害羞么?玉罗刹敢作敢为,你难道就不如一个女子!”
卓一航抑郁数月,本来就如一个将要爆发的火山,被慕容冲直言一喝,立刻收泪,大声说道:“请师叔原谅,另选掌门,弟子去了!”黄叶、红云齐声喝道:“不准去!”黄叶发身跃起,慕容冲一拳上击,把黄叶迫退下来。红云伸手一抓,抓着了卓一航肩背,突觉滑不留手,卓一航肩头一摆,如游鱼般脱了出去。原来他的内力已有了火候,与红云已不相上下,红云又不敢施展杀手,哪抓得他着。红云道人举步要追。慕容冲又是一声大喝,左掌抓他胳弯,右脚踢他下盘,红云道人腾身急闪,慕容冲大笑道:“牛鼻子老道,你们不准我做大媒,我可不依!”黄叶扑来,慕容冲拦门一站,伸掌踢腿,狠斗二人。耿绍南与虞新城哪拦得着卓一航,被他左右一推,两人都跌倒地上。黄叶与红云暴躁如雷,可是慕容冲号称“神拳无敌”,在拳脚上的功夫比他们俩都要高明,拦门一站,犹如金刚把关,两人冲击十数回合,都冲不出去。慕容冲忖度卓一航已逃到山下,这才哈哈笑道:“牛鼻子老道,你的掌门人年纪也不小啦,他去找媳妇儿你们也要管吗。哈,哈,不用操心啦。我也要去赶着吃喜酒,失陪,失陪!”黄叶道人一个肘底穿掌,直插过去,红云道人脚踏中宫,双拳齐出。慕容冲哈哈大笑,一个“卧虎回头”,右拳向后猛发,将黄叶道人格退,再霍地向后一撒身,双脚连环飞起,“分花拂柳”,踢红云双胯。红云武功稍低,只听得砰砰两声,被他踢过正着,顿时似一个皮球,抛起一丈多高,“啪”的一声,跌在神座之下,额头碰起老大一个疙瘩,还幸慕容冲脚下留情,不用全力,要不然连他的双腿也要扫断。
慕容冲拱手道:“得罪,得罪!失陪,失陪!”夺门奔出。红云气呼呼地爬起来,道:“师兄,鸣钟击罄,聚集门人,追这凶徒。”黄叶道人苦笑道:“不必多事了。结了一个冤家还不够吗,不要再结了。”其实红云也是在气头上,口不择言。细想一想:白石、青蓑负伤未愈,自己和师兄不是人家对手,众弟子更不用说了,凭什么可拦截慕容冲。
黄叶道:“慕容冲我们不必理他,卓一航可要寻回。我近来越想越心寒,武当派若不能找到一个有能为的掌门,振作一番,只恐再过数年,武当派的名号更叫不响了。”可是卓一航一走,有如鱼跃深渊,鹰飞天外,哪里还能找得着他。
再说铁飞龙和客娉婷回到山西龙门故居,日夕盼望玉罗刹能和卓一航同来,一直过了数月,时序已从初秋转入寒冬,玉罗刹仍是连信息也无一个。客娉婷甚为焦急,道:“莫非她给武当山那群道士害了?”铁飞龙笑道:“那不至于,我怕的是卓一航变了心了。”客娉婷道:“来春我们到武当山探望消息吧。”铁飞龙道:“玉罗刹与我如同父女,与你亦如姐妹,以她的性子,即算失意情场,也断不会自寻短见。我看她迟早都会回来。”
可是日过一日,玉罗刹仍不回来。客娉婷修习红花鬼母的武功秘笈,颇有进境。一晚,夜过三更,客娉婷午夜梦回,忽见窗口伸进一个头来,白发披肩,面色惨白,眼睛闪烁,有如磷火,客娉婷吓得魂不附体,大叫:“有鬼呀!”那人头急忙缩出。
铁飞龙闻声惊起,推窗一望,也吃了一惊,可是铁飞龙久历江湖,到底胆大,仔细一看,那白发披肩的“女鬼”向他拜了两拜,转身便走。铁飞龙大叫道:“裳儿,回来!娉婷,快出来接你姐姐!”客娉婷披衣冲出,那白发女人已飞出屋外,铁飞龙和客娉婷急忙追出,一个叫道:“裳儿回来!”一个叫道:“姐姐,回来!”那团白影突回身说道:“婷妹,我不是有意吓你。”娉婷道:“我不怕,你就是真的变了女鬼,我也不怕!”那白影续道:“你要好好照顾爹,有你伺候他老人家,我不用担心了。”铁飞龙道:“你回来吧。”那白影转身又拜了两拜,道:“爹,你自己保重。我还了我师父心愿,也要去践岳鸣珂之约了!”转身疾走,初见还见雪地上一团白影滚动,渐渐人雪不分,但见皑皑荒原,星斗明灭,玉罗刹已去得远了!
铁飞龙黯然回屋,客娉婷泪流满面道:“练姐姐怎么弄成这么样子?可惜她绝世容颜,未老白头。她也真忍心,为什么不肯和我们同住?”铁飞龙叹道:“一定是卓一航变了心了。伤心易老,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头,忧能伤人,有如此者。你姐姐素来爱惜容颜,听她口气,一定要到荒漠穷边之地,潜心练剑,再不见世俗之人了。”两父女吁嗟叹息,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日娉婷仍是郁郁不乐,一个人到村外散步,忽闻得远处马铃叮当,过了一阵,一匹马疾驰而来,马上人血流满面,冲到她的眼前,忽然跌落马背,那匹马身上插有几枝羽箭,骑客跌地,马嘶一声,发蹄疾走,客娉婷将那人扶起,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少年问道:“这里是龙门铁家庄吗?”客娉婷道:“是呀,你是谁?”那少年道:“你快救我一救。”正是:
荒村来异客,平地起波澜。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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