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真实的顾洺-《我在天南,望不到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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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这众多信仰者中的普通一员,我从未想过自己最后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从不知道,那样高高在上的他,也承受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无可奈何。

    正视他熟悉的、淡淡的笑容,我强挤出笑容,口是心非地说道:“我啊……我很好。”

    我分明看到他的笑容一顿,黑色的双眸中那抹微光瞬间熄灭。

    这时,急诊室的大门被猛地推开,两名满头汗水、面带倦色的医生走了出来。

    我连忙上前低声急问:“医生,情况怎么样?”

    “病人脱离危险了。”为首的医生沾满鲜血的双手举在胸前,“你可以去看看他。”

    “谢谢!”一颗心回腔,我充满感激地看向医生身后。

    后面,几名医护人员将戴着氧气面罩的顾洺推出来,我不由自主地跟着推车走。顾洺那张苍白俊美的脸庞戴着氧气面罩,他平稳地呼吸着、沉睡着,脆弱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婴孩。

    我终于完全放下心来。

    跟着推车来到顾洺所在的病房,安静地等所有医护人员都离开后,我才起身又给他掖了一遍被子,望了他片刻,拿起旁边的苹果削起来。

    削完皮,我弯腰去拿旁边的垃圾桶,抬头的一瞬间,站在病房门外的一个孤独身影让我把已经拿起的垃圾桶又重新放了回去。

    张季北笔直地靠在门边,幽深的目光毫无保留地落在我的身上。

    他好像有话要说,动动嘴唇,却又什么都没说。

    想到这里,我再看过去时,他已经抬脚离开了。

    那充满无奈的叹息声,我听得真切。

    我想了想,没有追出去,将果皮如数拂落进垃圾桶,低头仔细地把苹果切成小块,倒出几根牙签插在上面。

    我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些,路灯下的街道映着雨后晕黄的光圈,空荡荡的。

    雨已经停了,被狂风卷落的枯枝烂叶堆在低洼的积水里,残破不堪。

    我已经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开始悄悄改变了。

    多少人说过,年少终会渐行渐远,而美好的回忆也会被岁月的流沙侵蚀得逐渐模糊,这世上唯有时间战无不胜,治愈一切,改变一切。

    我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03

    顾洺是在第二天傍晚醒过来的。

    夕阳西沉,鱼鳞状的云朵镶嵌着晚霞的金光,对面大厦的顶端,巨大的led屏幕上正播放着法国某著名珠宝公司的钻戒广告。

    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扬起白色的窗帘,扫过我的脸颊,酥酥痒痒的。

    我抬头望着夕阳下的城市景色,嘴角含笑,心里平静无澜。

    “为什么没走?”背后冷漠疏离的话语传进我的耳朵,一时间让我以为站错了地方。

    我欣喜地回头,撞上顾洺寒如深潭的目光,急忙走过去想摸他的前额:“你终于醒了,看看烧退了没……”

    “走开。”顾洺不耐烦地挥开我的手,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我抿嘴,缩回手,以为他身体不舒服导致心情不好,笑着说:“好,那我帮你叫医生。”

    “不用。”顾洺面无表情地拒绝。

    我倒吸一口气,强颜欢笑道:“难道被打坏了脑子?”

    “回答我!”顾洺沉着脸,拔高声音,语调呛人。

    “有什么好问的?我走了你怎么办,丢下你被人打死吗?”我皱着眉,剑拔弩张地瞪着他,“你怎么回事,吃火药还是吃炸弹了?”

    顾洺背靠着床头,冷笑着看着我:“真是这样吗?我被别人打,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对,你知道了吧,我所有的光鲜亮丽都是伪装出来的,我就是一个骗子!你现在还留在这个地方,是不是想要像他们一样嘲笑我?现在我醒了,你可以嘲笑了!”

    我心头冒火,这不该是我认识的顾洺。我背过身去,压抑着怒气,淡淡地说道:“你是个病人,我不跟你置气。”

    顾洺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几近绝望地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你应该和他们一样嘲笑我、一样生气的,至少这样,我的心里会好过一点。”

    风吹得人有点冷,我扭过头,安静地凝视着毫无血色沉默不语的顾洺。

    良久,顾洺被抽去力气般靠向床头,如星辰般的眼睛缓缓闭上,喃喃道:“我的过去,太不堪……”

    轻不可闻的话语犹如一柄锋利无比的长剑刺进我的心底。

    我下意识地走过去,望着他。

    顾洺睁开双眼,微微仰头,看着我。

    “所以呢?”我语调平淡,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即将爆发的情绪。是的,我不喜欢顾洺现在这个样子,就像蜷缩在墙角自怨自艾的乞儿一样。

    “所以,你走吧,不要管我这种人了。”

    看着他暗淡无光的眸子、自暴自弃的模样,我指向窗外的天际,没好气地开口:“那里,看到了吗?正在坠落的夕阳。今天夕阳西沉,明天旭日东升,该发生的事,都会在特定的时间,循着各自的轨迹纷纷上演、陨灭,每一个过去都会过去,过不去,是你不放过自己。你是哪种人啊?可笑的自尊心作祟吗?想把身边的人都赶走吗?顾洺,你不是小孩子了!”

    我因激动脸憋得通红,胸口一起一伏。

    顾洺垂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我平复情绪,闭眼再睁开,有些抱歉地说道:“我从第一次见你起,就从未看低过你,和你交朋友,看你受伤,陪你醒来,到现在为止,我能做的,都是我愿意做的。”

    “我永远不会因为你的过去怀疑你的本性。那些过去如果能避免,谁愿意让它发生呢?”我更咽着,看着他漆黑的瞳孔,一字一句地说道,“顾洺,我信你。”

    顾洺缓缓抬起头,眼角滑落滚烫的泪珠。他伸手握住我的手,骨节泛白,极力想压抑什么。

    我坐在床边,双手环抱住他,柔声说道:“哭吧,没事。”

    我一说话,顾洺的心理防线被击溃,他泣不成声,眼泪瞬间决堤,抱着我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开始还努力抑制住的低声呜咽终于变成了号啕大哭。

    家庭阴影让他自卑了多年,为了和许多人成为朋友,他假扮成他们心目中的样子,可到最后跌落谷底的时候,帮他的人却寥寥无几。他心里,恐怕比谁都难过。

    我就这样坐着。

    顾洺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浸湿我的衣服,很快白色的棉布裙子晕开大片泪渍,温暖湿润。晚风吹过我们拥抱的身子,有些凉。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顾洺的哭声渐渐小了,好似冬季将至林中的蝉鸣,沙哑暗沉,一抽一停。

    我微微扭头,看到他舒展的眉头和紧闭的眼睛。或许是哭累了,他竟然趴在我肩上睡着了。

    我好笑又无奈地扶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抽出旁边的湿纸巾,擦拭他泪痕未干的眼角。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我回头却不见人影。我安置好顾洺,起身去看。

    走出门,脚边躺着一束洁白的百合。我奇怪地拾起它,嗅了嗅,上面还挂着几颗晶莹的水珠,馥郁的花香扑鼻而来。

    我走了几步,风灌进来,空气中残留着一股清新的、熟悉的香水味——纪梵希迷雾花园,丝芙兰今年的新款香水,李优优最喜欢的一个品牌。

    香水味淡淡的,还没散去,看来她刚离开不久。

    那刚才我和顾洺……

    我低头看着怀中洁白无瑕的百合,花瓣上那残留的透明液体,此刻越看越觉得像是滚落的泪珠。

    晚上八点,顾洺再次醒来,情绪已经平复得差不多,只是每次我看过去时,他总会尴尬地移开目光。

    我知道他是在因为哭泣的事感到别扭,他晚餐没吃什么,我下楼给他买了粥,送到他手里后,找借口回了学校,打算过几天再来看他。

    李优优这一晚没回宿舍。

    杨冉十点多回来时满脸阴云,从抽屉里拿了什么又匆匆出去了。

    而陈婷婷跑到隔壁宿舍,和一个志同道合的同学研究塔罗牌和玛雅文化。

    我依旧待在冷清的宿舍里,看了会儿《犬夜叉》漫画连载,偶然瞅到床边还未使用过的手绘板,觉得不能暴殄天物,心血来潮地想利用美术基础画漫画。

    故事大纲很简单,就是一个女孩追逐一个男生的步伐。

    实质是南瑾和张季北的故事。

    我希望他懂,又不希望他懂。

    很矛盾,跟我现在的心情一样。

    我盘腿坐直身子,回忆起泉城中学的一草一木,埋头简单勾勒出校园、操场、教学楼……两个小时后,我笑看着手中的第一幅成品,给它配好文字,登录微博,点击“上传”,确定。

    第二天,我去看点击率,浏览数据显示为10。第三天,数据没有多大变化。

    看的人并不多。

    没在乎这些,我依旧乐此不疲地画着、连载着。

    如果每个人来这世上一遭,只为了与另一个人相遇一次,只为了在亿万光年里双眼相对的一刹那,我的抉择是,不管结局是悲伤还是甜蜜,就让一切该发生的都发生,让我在这个嘈杂的世界,独自留下与你相拥或者分离的证据。

    时光会雕刻我们的容颜,而我无法将你一笔抹去。

    我们之间的命运线,既然不能重新安排,就让我画下与你有关的记忆,画完这个未知的追逐故事,然后孤独老去。

    04

    我去看了顾洺几次,他的伤好了不少,脾气也变得更加霸道了。

    星期四的下午,我吃完一份泡面,接着画漫画。在画第五节漫画稿时,顾洺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买一罐鸡汤再带几个荤菜过去,说他待在医院跟苦修一样,吃了一个星期的白菜、萝卜。他点名一定要在学校左侧的西湖楼买,别的地方的不要。

    我赶过去的时候,顾洺正披着毯子,背对我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雨丝发呆。

    “抱歉,来晚了。”我进门将滴水的雨伞撑开放好,愧疚一笑。

    顾洺见我提着大盒小盆,笑道:“南南,你再不来,我就要出家当和尚了。”

    “挺像的,袈裟都披上了。”我将带来的饭菜放到床头柜上,揭开装芋头骨汤的保温盒盖子,热气和香气氤氲开来。

    我递给他一把汤勺,说:“趁热喝,回味下人间的烟火味。”

    “好。”顾洺点点头,拿起保温盒,眼里迸出奇异的光芒,猴急地在里面舀着,“送肉之恩,没齿难忘。”

    还是那么油嘴滑舌。我白了他一眼。

    不过,顾洺能放下过去,我心里很高兴,不单单是为他,也为自己。

    他以前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我看着桌上空空的玻璃杯和干黄枯萎的百合,拿起花丢进垃圾桶,转身拎起床边空空的暖水壶:“我去打水,我怀疑你是属仙人掌的,耐旱能力真强。”

    到了开水房,取过电热壶烧水,等水开的时间里,我肚子难受去了趟厕所,装完瓶返回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我手里提着暖水壶,静静地停在半开的门外。

    房间里,路绮雯将一碟挑出籽的石榴递到张季北面前,看着他一口一口吃进去。背后的窗外细雨蒙蒙,衬得这一幕宁静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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