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真实的顾洺-《我在天南,望不到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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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凝眸,眼前温馨和谐的一幕渐渐起了重影,脚下生钉,再也踏不出一步。
如果不是再度看了眼病房号,我真会怀疑自己走错了。
“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你。”忽然,手中一轻,来人盯着我皱眉说道,“怎么不进去?”
我回过神,房内的人也朝我们看过来,一个看到我眼神一聚,另一个放下手中的碟子,笑着打招呼:“刚才还说来看病人,病人没看到,陪护也不见人。”
顾洺拿起暖水壶推门走进房间,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你们怎么会过来?”
桌子上的空花瓶里重新插上了一束海芋,一旁还搁着两个水果篮和几袋散装的瓜果礼品。
路绮雯起身说道:“在郑伯伯那里看到你的病历,开始觉得是巧合,毕竟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好奇看完资料才知道真的是你。”
“郑伯伯?”顾洺抬头,不明白路绮雯在说什么。
路绮雯笑道:“对呀,郑荣华医生,给你检查病情的那位,是我父亲的朋友。”
我闻言,回想起顾洺还昏迷着的时候,我道谢的那个为首的医生,那应该就是郑医生了。
见我沉默,顾洺走回来,靠近我,轻声喊道:“南南。”
“嗯?”我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抬头看他,目光却与他身后张季北的视线交织在一起。
顾洺望着站得如一颗坚挺的螺丝钉的我,揶揄道:“我倒是不介意你给我当门神。”
我的手垂在腰间,抓了抓衣角,挪步踏入这个一点也不想进来的房间。
路绮雯看见我这副模样,连忙关心地走了过来,问:“南瑾,怎么了?好长一段日子不见你了。上次生日也是,你一声不吭地走了。”
路绮雯挽着我的胳膊,拉我坐到沙发上。她在中间,另一边是张季北。明明只是几个月前的事,我却觉得恍若隔世。
待在同一个房间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感情像把扇子,掩藏没关系,旧了没关系,撕破就不好了,如果一把崭新的纸扇,撕了一条缝,虽然修补好照样扇得出凉风,可是那条补痕看了并不舒服,宁可丢了不用。
而这条丑陋的裂缝,全是我自己造成的。揣着一腔孤勇来到上海,以为时间会停在两年前,张季北还是那个张季北。浑然不知,那个初次遇见的温暖少年,现在已不如往日般温暖,他身边,有了一个足以匹配得上他的人。
张季北斜眼看着我,眼睛里如有一盘高深的棋局,星罗棋布,无论我动哪一颗,皆是输。
我不是他眼中的将领,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兵,想走出他控制的领域,却走进了他的迷局,身不由己,没有退路。
心里像是爬过成百上千只蚂蚁,密密麻麻,每一个细胞都敏锐地放大,感知着身旁这个人的声音、视线,很不舒服。
房间内的气氛颇为诡异,一直都是路绮雯在说话、问话,我像个木头人一样,点头、摇头、赔笑。
几分钟后,顾洺捂着肚子“哎哟”叫唤起来。
我连忙起身,紧张地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我去叫医生。”
背对沙发上的两人,顾洺抓住我的胳膊,眉梢一挑,朝我调皮地一眨眼睛。
我有些意外。
他弯腰痛吟:“南南,我刚才吃撑了,扶我去下厕所,我腿不方便。”
路绮雯纳闷地说道:“你刚刚不是出去了吗?”
顾洺闻言,回头故意露出痛苦的神色,答道:“也没准,这些天随天气时好时坏,我估计是被那群人揍出了风湿。”
我忍住笑,听话地扶他往门口走。
关上门,我皱眉,撒手:“还装。”
顾洺尴尬地笑笑,随手拿过走廊上不知谁的一把伞,说:“看你很不自在,陪你出来散心,走。”
我说:“等会儿进不进去?”
“不进去。”他答。
我上下打量他还未拆绷带的胳膊,怀疑地问:“你行吗?”
顾洺伸出一根食指冲我摇了摇,不赞同地说道:“不要用一般标准衡量我。”
“嘁!”我没好气地回应道,伸手想捶他。
顾洺已经麻利地冲到了电梯门前,迅速按下按钮钻了进去,躲过我的攻击,笑道:“下面等你。”
我追过去,只从门缝中看到一双笑成细缝的眼睛,我捶了下关上的电梯门,没好气地骂了句“没心没肺的家伙”。
看他那欢快的模样,估计可以直接办出院手续了,我烦闷的心情,被他一搅和,轻松了不少。
我赶到一楼的时候,顾洺正站在屋檐下,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白色t恤包裹着他清瘦的身体。他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侧脸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很帅气。
“走吧。”看到我过来,顾洺撑开手里的伞。
我躲进伞下,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答应一个病患下雨天出来散步。
外面的雨那么大,天像是要塌下来。
伞外面雨水成帘,打在胳膊上,凉飕飕的,心,也凉飕飕的。
顾洺左手给我撑起一片晴空,替我挡去大部分冷雨。意外地,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陪我走着。
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是向前走,一路上都是如此。
在我背后,只留下一片虚幻的寂静。步子已经走进雨中,脑子还停留在房间内那两个人的身上。
我想,我根本不是什么斗士,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头一件想到的事便是弃甲而逃。只是这一次我很幸运,碰上了愿意半路相救的英雄。
05
那天等我们回去,已经很晚了,张季北和路绮雯早就离开了。
顾洺指使我每天送荤菜和骨汤,花了三个星期长了三斤肉后,心满意足地出了院。
出院后顾洺变得唠叨起来,电话、短信、微信不断朝我“轰炸”,隔三岔五还能在宿舍楼快递代收处看到他给我寄的动漫物件。
这样的热情,让我诚惶诚恐。
周六吃过午饭,罗凯约我去“柒年”品尝他做的新式咖啡。
下午五点,我到了,看他在忙,就没打扰他,自己挑了个座位坐着等他。
墙壁上的复古挂钟,时钟和分钟连成笔直的一条线,“咚咚”的声音敲醒了恍惚的我。
“摩卡冰伯爵,多加一勺糖。”罗凯将一杯刚刚调好的热咖啡放到我的面前。在之前的一个小时里,我始终盯着墙壁上张季北挂在那儿的吉他,眼都不眨。
我嘴角微扬,仰头看向罗凯,他那双黑葡萄似的澄澈眼睛正微微眯起。
罗凯走到吉他前,散漫地拨动琴弦,故意调侃:“阿南,张季北进了家电台做实习主播,恐怕不会来唱歌了。”
“这样啊……”我心中一震,端起咖啡轻抿。
他母亲住院需要人照料,实习工作肯定事情多,还要顾及路绮雯那边,不来也情有可原。
只是……只是心里为什么会觉得遗憾呢?
好像只有这个地方,才拥有我和张季北一点点完整的回忆。
罗凯在我对面优雅地入座,嘴角一扬,问:“最近过得如何?”
我说:“不好不坏,还凑合。”
“有心事?”他轻笑,眯眼笑起来,“阿南好像长大了很多。”
“啧,这么明显?”我抿嘴,抬头看他,微笑道,“人都要长大的,我也不例外。”
我端起咖啡啜了一口,舌头一卷将嘴角的沫儿舔进去,夸赞道:“你的手艺还是这么棒。”
他继续笑,道:“夸人的功力倒是有增无减。”
我笑而不语。
不一会儿,服务员端上来几小盘桂花糕和松子饼。
在我抬手去拿的空隙,罗凯双臂环胸,闲适地靠在背后的仿鹿皮磨砂椅上,轻声问:“知不知道‘柒年’的来历?”
“从文艺的角度来说,我只知道金鱼的记忆是七秒,不知道和你说的有无关系?”我老实地摇头。第一次看到店名,单纯觉得好听好看,仅此而已,从未想过它还有深意。
罗凯嘴角扯了扯,说:“你那个文艺的说法也对。从医学上来说,人体的细胞会进行正常的新陈代谢,每三个月替换一次,随着旧细胞的死去,新细胞就会诞生。由于不同细胞代谢的时间和间隔不同,将一身细胞全部换掉,需要七年。也就是说,在生理上,我们每七年就是另外一个人。你就是你,但你也不是你了。”
我放下即将送进嘴里的半块桂花糕,崇拜地看着他,问:“你是学生物技术的?”
“计算机。”罗凯笑道。
我完败。
我想了想,简明扼要地问:“七年,你很想变成另一个人?为什么?”
罗凯说:“当初年少,只是想忘记吧,后来才发现,理论是理论,科学是科学,我还是我,没有必然联系,算不得数。”
“想忘记什么?”我随口问道。
罗凯没有马上回答我。店门口有人叫他,他微笑摆手,起身拍了拍我的肩。
走出几步,他回头,十分温柔地说道:“今年是她去世的第八年,车祸,我的初恋。”
罗凯淡淡地说完,转身跟在一个服务员后面上了旋转螺旋梯。
有那么一瞬间,我心里像被快刀刀锋擦过,很轻,很痛。
初恋、车祸、八年……
这样严重的字眼抓得我的心脏缩成一团,那些没说完的故事,不言而喻,徒留悲伤。
我仿佛顷刻间明白了这个温柔男人背后所受的削骨残忍。他是在用自己的故事教我:时间的偏方只能治好皮外伤,有些遗憾会深入骨髓,伴随此生,能把握当下,就该去避免遗憾,坚持追寻。
倒带的回忆全部跌进巨大的黑洞,张季北这个名字突然在脑中轰鸣作响,吵得我头疼不已。
这世上有太多未知之事,祸福相生,每个人终究都要老去走进坟墓,在这个过程中,还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呢?
我的鼻子酸酸的。
觉察到自己的失态,我慌忙抽出纸巾擦拭脸庞,发现四周根本没人注意到我,继而不由得自嘲一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时针转动了几圈。
咖啡早已冰冷,我起身离开那张桌子。
看到旁边贴满便签的墙,我拿起一支水性笔,探身过去,在其中留下一行若隐若现的小字——我可能还会等你,飞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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