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怀王的心情糟透了。靳尚、屈平,两个他最信任的人,竟然在他面前互相指证对方撒谎,这真真是一桩匪夷所思的事。 显然,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去做两桩事,两人之中,必有一人撒谎,只要他下令彻查! 可他能查吗?如果查出是屈平说谎,叫他情何以堪?近几年来,尤其是近几月来,他对屈平倾注了太多的信任,太多的期待,可他毕竟才只二十三岁! 怀王晓得屈平,晓得屈平是忠于他的,晓得屈平一心要做大事业,要摒秦强楚,收复商於。可真心就一定能够成事吗?屈平太直了,也太犟了,只做他屈平认定的事情。譬如此番改制,怀王几乎谕示要他模仿秦制,可他屈平根本不听。 屈平要立的是他自己的制! 当然,这个制对怀王并无坏处,有所不利的只是贵族。改改也好,这些贵族太嚣张了! 靳尚会说谎吗?怀王晓得靳尚,二十多年了,靳尚似乎没有在自己面前说过谎。瞧他要死要活的样子,还撞柱,如果没受委屈,当是做不出来的。他有人证,有物证,进出城门当是可查的,秦使也是可查的,对了,还有为他拔掉鱼卡的疾医,这些都是可证的!他屈平呢?说来讲去,能够证明的是园丁,是囡囡。他晓得园丁与囡囡,但这两个人皆是他的臣仆,主人吩咐是不敢不听的。 可屈平会撒谎吗?思来想去,屈平断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 怀王越想头越大,正自没个处置,王叔求见。 在这节骨眼上,他晓得王叔是为何而来。 然而,别人他可不见,王叔他不可不见。 怀王打起精神,走出殿门,将王叔迎入。 王叔示意,怀王屏退左右,连内尹也退到门外。 见殿中再无他人,王叔缓缓起身,后退几步,扑嗵跪下,泪水出来,拿袖子抹去。 “贤弟?”怀王惊呆了。 “王兄,”王叔声音更咽,“臣弟是请罪来的,臣弟已经准备好了,王兄要杀要剐,无论如何处置,臣弟决无怨言!” “这这这……”怀王急了,起身将他扯起,按在席位上,盯住他,“贤弟,照实讲,出什么事了?” “唉,”王叔长叹一声,“王兄既然不知,臣弟就讲明了。昨日夜间,臣弟惶惶无眠,差一点儿就……见不上王兄了!”抹泪。 “快说呀,出什么事了?”怀王声音急切。 “王兄请看!”王叔从袖中摸出一封密报,双手呈送怀王。 怀王开启,审阅,一脸错愕,半是自语:“屈、景、昭三氏悉起家兵,欲诛城中王族,这这这……断无可能!” “唉,王兄啊,”王叔轻叹一声,“宫闱之中,什么都有可能。臣弟此来,里里外外全备好了。若是臣弟之错,王兄是杀是剐,臣弟认命!在三氏诛杀之前,臣弟惟有一请,请王兄下道谕旨,放走几个嫡亲兄弟,他们都是……先王血脉啊!”再度抹泪。 “贤弟,”怀王泪水亦出,“你怕是误会了!”再审丝帛,自语,“屈平不是这样的人!” “唉,”王叔慨叹,“左徒是个大好人哪!幸亏左徒与白祭司前来报信,如若不然,臣弟迄今仍被蒙在鼓里,怕是连为何而死也是不知呀!” “左徒报信?”怀王纳闷了,“他怎么报的信?” “不瞒王兄,”王叔应道,“近些日来,前有乌金,后是巴盐,家事、族事、天下事,诸事不顺,臣弟之苦无处可诉,郁结于心,听闻云梦苑里风光不错,又见天气晴好,就想出去散散心。当是前日吧,臣弟约下彭弟、射皋弟,还有贤侄子启,于今日辰时出发。常言道,‘适百里者,夜储粮’,臣弟秋猎,场面略略大些,加上族亲中有不少听闻此事,纷纷参与,昨夜的动静就略略大些。今日晨起,平旦时分,臣弟看看天空,见依然晴好,大是欢喜,正欲吩咐贤侄,催动出发,左徒与祭司来了,我道他二人也是想去游猎的,话未问出,左徒竟然求请起臣弟来……” “求请贤弟?”怀王眯眼,“他求请什么?” “求请臣弟以大楚子民为重,以家国天下为重,以大王尊位为重,止戈息争,不要内斗,因为大楚大敌当前、内斗不得啊!”王叔摇头苦笑,“这这这……哪儿是哪儿呀?臣弟不知所以,问他因由,方才得知,令尹昭阳大人早已召集族兵数千人,又约屈氏、景氏二门,伏于阴处,欲先发制人,将臣弟并诸兄弟,还有贤侄诸人,一朝除之而后快!”指向怀王手中密函,“这封密函是臣弟的耳目拿命换来的,臣弟,唉……” “这……”怀王看着密函,若有所思,“昭阳前日还在宫中,与寡人并左徒谈论国事呢。观其神态语气,不似这般要搞事的人!” “王兄啊,”王叔苦笑,“昭阳这人,别人不知,王兄还能不知吗?莫说是昭阳,纵使其他臣子,有哪一个敢在大王尊位面前展示其真心呢?贪财的敢说自己贪财吗?贪色的敢说自己贪色吗?贪权的敢说自己贪权吗?” 怀王深吸一口气,良久,看向王叔:“他至于如此吗?发生什么了?” “没有发生什么,不过是张仪来了!”王叔侃侃应道,“昭阳与张仪的事,王兄是知情的。他欠张仪一个令尹之位,外加半条命。今朝张仪贵为秦相,这又使楚,促进秦王与大王和亲,大王也应下了。张仪这就住在他的眼皮底下,昭阳睡不着呀!还有陈轸,臣弟听说他是齐王的人。几年前昭阳伐取襄陵,正欲乘胜伐齐,却又中途班师,其中就是陈轸作梗。泗下,天下膏腴;宋国,泗下心脏。楚国大利在泗下,在宋国;齐国大欲亦在泗下,在宋国,陈轸却游说昭阳,放着泗下肥美不争,转头与秦为敌。秦有张仪,昭阳能不上心吗?” “这……”怀王擦汗。 “王兄居于尊位,放眼的不是楚国,当是天下。”王叔侃侃说道,“方今天下,齐人居东,秦人居西,我大楚居中坐南。居中则调。以臣弟愚见,王兄当取居中之利,左右逢源才是,今却听信乱言,结齐制秦,实令臣弟百思不解啊!” “可秦人夺我商於——”怀王辩道。 “王兄啊,”王叔截住他的话头,“商於谷地为先王旧账,并未涉及王兄。先王在世之时,力平吴越,却未收复商於,王兄可知何故?” “请贤弟明示!” “不是先王无力收复,是先王不想与秦人为敌!原因何在?在于先王长策——争东不争西。东即下东国,亦即泗下,西即巴蜀、秦川。东,沃野千里。西,穷山恶水。先王是舍小利而求大利啊!” 王叔所言不无道理,怀王长吸一气。 “王兄,”王叔接道,“秦人深明利害,是以并不想与我角力。至于商於谷地,听说秦使张仪已经承诺归还,可有此事?” 怀王点头:“有之。” “这就是了。”王叔略略一顿,“近日街头巷议不少,说是王兄委任左徒秘造宪令,欲改先王之制,可有此事?” 怀王迟疑一下:“有之。” “屈平是个大才,欲借王兄之力以展其志。王兄库金不足,欲改旧制以补用度。所有这些,于国于家都是好事,臣弟无可厚非。既然说到造宪改制,臣弟也想说说这个,王兄可愿一听?” “贤弟请讲!” “时过境迁,”王叔接道,“宪要修,制要改,这都没错。然而,事有缓急,工有次第,王兄怎能一蹴而就呢?王兄启用屈子没错,屈子堪称楚国甚至天下难得的大才,但大才并不一定是治世之才!老聃有言,治大国,如烹小鲜。楚为大国,当烹小鲜才是,岂能如屈子这般于突然之间就大刀阔斧了呢?” 怀王深为所动,长吸一气。 “还有,”王叔略略一顿,“王兄必也听说臣弟敛财的事了。是哩,臣弟的确敛财了。可王兄也当好好想想,臣弟是贪财的人吗?地方万里,臣弟得一隅容身足矣!美女千万,臣弟得一知己足矣!臣弟却不享安闲,餐风露霜,又在为谁劳苦呢?” 显然,这也是怀王一心想知道的事情。 怀王睁大眼睛,盯住他。 “为楚室!”王叔拳头捏起,“谁是楚室呢?”看向怀王,“除王兄您之外,还有数以百千计的五服血亲!近至王室血亲,远至屈景昭三姓,再远,宗亲百姓,哪一宗、哪一家,向前推衍数百年,都与你我血脉相连!” 怀王被王叔这一连串的推论慑服了,由不得吸口长气。 “请王兄回首往事,”王叔接道,“大楚自立国迄今,是何人开疆拓土?王室宗亲!是何人弹压刁民?王室宗亲!又是何人御敌于国门之外?王室宗亲!王室宗亲抛头洒血,鞠躬尽瘁,建功若此,无非是为后辈过个体面日子。今朝他们吃点儿,喝点儿,用点儿,也就是过个体面日子,王兄就不能闭只眼睛吗?” 王叔振振有辞,怀王一身冷汗渗出鼻头,伸袖擦之。 王叔缓和语气,态度真诚:“自王兄被立为太子始,臣弟就没再过问政事,今日臣弟舍命至此,既是为楚室,也是为王兄。” 怀王抬头,审视这个让他一向畏惧的胞弟。 “臣弟想让王兄明白的是,”王叔接道,“没有王室宗亲,就没有王兄您。若是取缔封君世袭,王兄又以何理由坐在这个王位上呢?王兄百年之后,太子又以何理由承继大统呢?” 王叔利辞直入要害,怀王额头渗出汗珠。 “王兄啊,”王叔慨然长叹,“就在今日,宗亲三氏受人蛊惑,磨刀霍霍,欲诛王亲。王亲诸君得闻此事,群起义愤,厉兵秣马,欲行反制,郢都内外,一场血战近在眼前!王兄啊,臣弟以为,无论是宗亲还是王亲,推而远之,都是先祖血脉,内斗不得!大楚方圆五千里,层层叠叠,丝丝缕缕,更是内乱不得啊!”凝视怀王,一字一顿,“我大楚长策,当是盟秦争齐,惟安惟稳!” 怀王擦去汗珠,缓缓抬头:“贤弟,阿哥听你的!”朝外,声音嘶哑,“来人!” 内尹走进。 “传昭阳!” 一听到屈平回话,昭阳就知大势已去,连叹几声,对陈轸摇头:“诗赋之人,不足与谋!”当即召来族中骨干,安置善后。 陈轸亦无奈何,与昭阳谋定应对之辞,回家洗洗睡了。 果不其然,早餐刚过,昭阳接到王旨,入宫觐见。 “昭阳,”怀王神色不悦,直呼其名,“听闻你昨晚一宵未睡,都在忙活什么呢?” “回奏我王,”昭阳拱手,“老臣前半夜未曾入睡,后半夜却睡踏实了。” “哦?”怀王倾身,“前半夜为何未睡?” “前半夜里,有徒众在郢都街巷往来奔走,且持械披甲。郢都乃京畿重地,有人持械披甲,于夜半时分奔走于街巷,身为令尹,老臣不敢大意,恐其滋事生非,有扰我王清静,是以不敢入睡。” “是何人聚众持械,奔走于街巷?”怀王二目如炽。 “老臣初时不知,是以紧张。”昭阳捋一把长胡,缓缓说道,“及至后来,老臣查明持械之众纷纷聚往王叔府,老臣适才放心,于后半夜安然入睡了。” 见昭阳应对如流,且毫无破绽,不见一丝儿慌乱,怀王释然,脸上浮出笑:“呵呵呵呵,看来是误会了。”指向外面,“纪陵君、彭君他们本打算于今朝赶赴云梦苑猎狩,是以于夜间筹备,不想却……呵呵呵呵,昭卿有此戒心,寡人复何虑哉?” “谢我王宽谅!”昭阳略顿,从袖中取出令尹府金印,双手捧上,“老臣已过花甲,原还撑得住,近日却是撑不动了,眼花耳鸣,头皮发麻,手亦发抖,请疾医诊断,说是肝脾双虚,心肾不交,嘱老臣多休息,少劳作。敬请我王看在老臣多年驱驰的苦劳上,准允老臣请辞令尹,以养天年!” “这……”怀王略顿,语气关切,“也好。人生于世,惟生死为大。昭卿为国戎马驱驰一生,该当有个福寿晚年!”示意内尹收回金印。 “谢我王恩准!”昭阳起身,叩拜于地。 “昭卿请起!”怀王扬手,待昭阳坐回席位,指着案上金印,“以昭卿之见,何人可执此印?” “老臣已举一人,左徒屈平!”昭阳应道。 “除屈平之外,你可有举荐?” “臣无举荐!” “好。”怀王看向他,目光柔和,抬手,“昭卿,随寡人园中一游,可否?” “老臣敬从!” 君臣二人走出偏殿,沿宫中林荫道一路走到后宫,恰好被守在巫咸庙的靳尚看个正着。靳尚见内尹只是远远地跟在后面,距离超过五十步远,遂走过去,拦住他,套出昭阳请辞令尹、大王已经准允的事。 靳尚谢过,使人禀报南后,请她前来巫咸庙。 不消一时,南后赶至。 靳尚就楚国各地筹办巫咸庙等一应诸事禀报一毕,给南后使个眼色。 南后支走身边人,盯住靳尚。 “郑袖!”靳尚一改往常,直呼其名。 郑袖打个惊怔,一脸错愕:“上官大人?” “还记得当年的事吗?”靳尚一字一顿。 “什么事?”郑袖愈发怔了。 “襄陵的事,南城门!” “记得。” “还记得你的父兄、母亲死于谁手吗?” “记得。” “他是谁?” “昭阳。” “你来郢都,这有几年了?” “记不得了。五年?六年?” “君子报仇,十年不迟。女子不是君子,应该不需要十年,是不?” “上官大人?”郑袖眼睛眯起,不无狐疑地看向他。 “你们郑家的仇人,”靳尚指向庙外,“此时此刻,应该就在宫中。你郑袖若想报仇,大可一试了!” “你……”郑袖惊呆了,盯住他,“意欲何为?” “让你报仇呀!”靳尚应道,“昭阳今日请辞,不再是大楚令尹了!” “可他……” “就在昨夜,他聚集族兵,意欲剿杀王叔、鄂君、彭君等众王亲,所幸王叔早已有备,未能成功。今晨王叔入宫,责斥昭氏,大王召其问罪了!” “大王既已召他问罪,岂不是好?” “可大王没有证据,让昭氏三言两语搪塞过去了。” “这……”郑袖皱眉。 “昭阳今已获罪于大王、王叔并一众王亲,这又因疚辞职,已成落水之犬。娘娘若想报仇,此时不为,更待何时?” “可我……”郑袖苦丧起脸,“怎么报呢?” “臣斗胆借娘娘一只耳朵!”靳尚起身,凑在南后耳边,如此这般嘀咕一时,郑袖点头。 是夜,郑袖候得怀王至,迎至门外,携其手入内,挥退宫女,亲手脱去他的朝服,挂于衣架,扶他走向内寝。 怀王一脸沉郁。 “我的王,”郑袖柔声,“您这是怎么了?” 怀王轻叹一声,重重地坐在榻沿上。 郑袖端来一个小盏:“这是清露,臣妾亲手接的,大王润润口,说是去火呢。” 怀王轻啜一口,推开。 “我的王,”郑袖笑道,“不会是为昭阳谋反的事情郁结于心吧?” “不是。”怀王顺口应过,猛地意识到什么,抬头,盯住郑袖,“咦,你怎么晓得这些?” “臣妾关注他呢,”郑袖敛起笑,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敢问我王,不是谋反,他半夜里聚集族兵做什么?” 怀王不悦了,虎起脸来:“女人家,莫问国事!” 郑袖就如变戏法一般,扭转头,将俏脸掩于帷幔里,呜呜咽咽地悲哭。 “爱妃呀,”怀王似也觉得过分,站起来,抚摸她的肩,“寡人心里烦,说个气话,不是怼你呢,你哭个什么?” “我的王啊,”郑袖扑地跪下,抱住怀王的大腿,“臣妾……是想起襄陵城外屈死的先父了,我那可怜的阿大呀,我那可怜的阿哥呀,我那可怜的娘亲呀,你们死得好冤哪,呜呜呜呜……” 怀王蹲下来,抚摸她的柔发:“你的先父是战死的,怎又说是屈死的呢?” “我的王呀,”郑袖更咽,“先父不是战死,他们是保护臣妾的清白才冤死的啊!” “哦?”怀王怔了。 “先父不满魏王,早已打算降楚,如若不然,昭贼哪能轻易就攻克城墙了呢?”郑袖哭诉,“别的不知,襄陵的事没有谁能有臣妾知晓得多。襄陵城高池深,先父骁勇善战,当年齐人孙膑、田忌连攻月余,也没得到丁点儿便宜,大王啊,您想想,昭贼他何德何能,凭什么就不战而得襄陵八邑了呢?” 襄陵确实为不战而得,齐人田忌、孙膑确实围攻襄陵而未下。怀王信了,盯住她:“爱妃快讲,发生什么了?” “先父早与昭贼讲好,使部将打开东城门迎接楚兵。楚人进城,未伤一兵一卒,因为所有魏卒全都不在城墙上,或窝在兵营里,或守在家里。先父携家人前往南城门迎接昭贼,在南城门楼举行受降仪式……”郑袖顿住话头,似是想到伤心事,再度哭泣。 “快讲!”怀王的胃口被吊起来了。 “为营造祥和气氛,臣妾奏琴,娘亲献舞,不料昭贼见臣妾貌美,起下色心,当臣妾父母、兄长之面就行调戏。那辰光臣妾年仅一十四岁,尚未及笄,我阿哥那辰光也才一十六岁,年轻气盛,仗剑大骂昭贼是畜生。昭贼恼羞成怒,一枪刺死我阿哥。先父气恨悔交加,持枪挑战昭贼。昭贼却不接战,令兵卒将阿大乱枪搠死。娘亲万念俱灰,跳下城门楼惨死。臣妾跟着跳下,却被昭贼一把拽住,掳入他的军帐,欲行强暴。臣妾以金籫抵喉,宁死不从。昭贼羞怒,传令将臣妾交给兵士轮辱,所幸上官大人赶至,将臣妾救下。大王啊,如果不是上官大人,臣妾……呜呜呜……” “昭阳他……”怀王愕然,“竟然做出这等事来?” “大王若是不信,可召上官大人对质。” “如此之大的冤情,”怀王盯住她,“爱妃入宫多年,为何未曾诉予寡人?” “我的王啊,”郑袖越发伤悲,“昭贼贵为令尹,家大势大,臣妾只有一个大王,大王这又三宫六院,臣妾……势薄力微,不敢吱声啊。今见昭贼起兵谋反,臣妾原以为机缘到了,这才……”再发悲哭。 怀王信服,将郑袖紧紧揽在怀里,声音如从牙缝里挤出:“昭阳!” 郑袖紧紧搂住怀王脖子:“敢问大王,如何处置那个老贼?” “唉,”怀王长叹一声,“寡人已经核实,昭阳他们不是谋反,一切起于误会!” “误会?”郑袖恨道,“在大王的眼皮底下动刀动枪,怎么能说是误会呢?” “这……”怀王迟疑一下,“以爱妃之意,该当如何处置此事?” “如果杀不得那奸贼,”郑袖渐也冷静下来,退而求其次,“就请大王削去他的爵位,让他远远地离开郢都!臣妾只要看到他,就会想到我那惨死的阿大、娘亲和阿哥,还有他调戏臣妾时的那张丑脸!” “这个可以。”怀王应过,将她轻轻抱起,“来,我们香池里去,寡人为爱妃压惊。” 昭府院中,三辆轺车待发,邢才指令几个仆从向车里搬装物品。昭鱼一身戎装走过来,不无威严地站到车旁。 昭睢急匆匆过来,后面跟着几乎是小跑的陈轸。 二人绕过车子,走向不远处的精致院落。 这是昭阳看书审卷、接待宾客的地方。 二人走进,见昭阳两眼盯在几案上的一道王旨上,两滴老泪盈在眼窝里。 “老哥?”陈轸瞄一眼,在客席上坐下。 昭阳看向他,给他个苦笑,窝着的两大滴泪珠不争气地滑过老脸,掉到衣襟上。 “咋回事哩?”陈轸看向他。 昭阳朝案上努嘴。 陈轸拿起王旨,瞄一眼,见有“……准允昭卿辞令尹职、回江城颐养天年之请,着令于接旨之日午时起行……”等字,抑扬顿挫地长长一叹:“唉!” 昭阳回他个苦笑,亦出一叹。 陈轸放回王旨:“昨晚听你所讲,应该没啥大事了,哪能——”顿住话头。 “是哩,”昭阳应道,“我对熊槐把啥话都讲透了,岂料今朝变卦,他一大早就发来此旨,让我……”一拳砸在几案上。 “当是昨夜出的变故!”陈轸决断,“夜里张仪、靳尚进宫没?” “没有。”昭阳摇头,“靳尚在白天去过一次。” “那就是枕头风了。大王昨夜歇在何处?” “是了!”昭阳啪的一拍脑袋,恨道,“是那女人坏的事!” “南后?” “除她还能有谁?”昭阳握拳,鼻孔里挤出粗壮一哼。 “记得听你讲过,破襄陵后公孙衍曾经到你帐中提醒过你。他是咋讲来着?” “唉,”昭阳长叹,“他讲的是,‘将军余生,喜也襄陵,丧也襄陵’,今日应了!” “‘喜也襄陵,丧也襄陵’,”陈轸吧咂几口,“真真是有味道呀。” “老弟,”昭阳盯住陈轸,“在下老朽残躯,实在不想离郢呀。这召你来,一是与你道个别,二也是请你拿个主意,看能否——”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