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页 “是人就有心呀!” “既然有心,大王缘何不能服呢?”苏秦不折不挠。 “唉,”赵雍轻叹一声,“不是说不能服,是没办法服呀!” “不是没办法服,是大王没有找到办法!”苏秦淡淡一笑。 “苏子可有何方?”赵雍倾身。 “胡服骑射!”苏秦给出四字。 “这……”赵雍怔了。 “胡人不是灾荒了吗?”苏秦侃侃而谈,“大王可诱之以利,在边境之地囤好胡人所需之物,不予贸易,放任胡人来抢。胡人抢物,必动用壮男。抢物失义,大王可有充足的理由动用锐骑,截其归路。同时,大王另派锐骑,围其家园,但不击之。在胡人震恐之际,大王可派使者与胡人商谈,责其窃物之罪,给其三条出路,其一,决以死战;其二,离开家园,大漠流浪去;其三,成为大王的属国,标志是,二胡的每一代首领须由赵王任命,向赵王宣誓效忠,作为回报,赵王负责他们的领地安全,保障他们的日用与食物。这是一个双赢游戏,于二胡,得赵可衣食无虞,安居乐业,不用再受周边部族尤其是北地胡人的侵扰;于赵人,可不战而得二胡所有,尤其是二胡壮男,使赵国骑射后继有人。” 听完苏秦的这番大论,在场人耳目一新。他们讨论将近一日,几乎全是如何作战,如何杀戳,从未思考过如何不战。苏秦给出的方略非但可行,且极其绝妙。先以实利诱使胡人理亏,再以强力迫使胡人屈服。想想也是,青壮外出,他们的家人财产就会失去保护,落在赵人手里。家园受制,胡人壮男想不屈服都难。再说,苏秦开出的条件委实不错,于胡人几乎是一本万利的好事,惟一的委屈是,胡人首领不能再任性,须由赵人任命,向赵人效忠。不过,于胡人来说,赵人任命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说,可以减少因内部权斗而频频引发的流血冲突。 “苏子所言,你们谁有异议?”赵王看向众人,见纷纷点头,转向苏秦,“苏相国,这事儿定下。征服二胡,得辛苦您了。凡是动粗的活,由寡人干,如何服二胡之心,是相国强项!” “臣已决定赴楚,这正说向大王辞行呢!”苏秦急道。 “不可,不可!”赵雍急道,“大楚国没有苏子,照样是大楚国。小赵国不行,尤其是当下。如果是打打杀杀,游戏射猎,绝对不是事儿。”指向众人,又指指自己鼻子,“如果是服二胡之心,苏子你看看,此地哪一个人能成?” 众人皆笑起来,也都纷纷挽留。 苏秦轻叹一声,回他个笑,算是应下了。 中山军在武力攻占紫荆关、下都之后,趁匡章率部回撤、齐人换防之际,沿太行山脚一路向北拓展,悄无声息地占据了居庸塞。守卫居庸塞的燕军失去君命,齐人正也顾不上这儿,见是中山军来,无心恋战,一哄而散了。中山军不战而得居庸关,又在居庸塞设置多道关卡,屯军一万。与此同时,中山人顺便控制了由居庸塞向南至紫荆关的大片山地,连带山脚线之外三十里以内的大片沃野,对齐人所占据的燕都蓟城形成居高临下的包抄态势。 待齐换过主将,安定住蓟城周边各邑之后,公子重蓦然发现,由蓟都向西不到三十里就是中山人的地盘,继而得知居庸关也在中山人手里,坐不住了,写下请柬,召请中山主将司马蜩入蓟都议事。司马蜩称病不来,派个参将支应。 公子重生气了,欲对中山人开战,但手头兵力只有不足四万,遂将中山人所占的地盘划出一个略显夸张的图,称西部至少五百里的燕国领土被中山人全部占去,中山人的哨卡已经建到蓟城西郊了,要求齐王增派兵士,将中山人彻底赶回北易水。 齐宣王急召田婴等臣谋议,几案上摆着公子重发回来的燕国地图,中山人占据的地方全被标上红色。望着这些红色标示,朝臣们无不义愤填膺,七嘴八舌,皆言中山人贪得无厌,不守信誉,更有人陈述赵人所讲的中山狼故事,要求齐王严惩不怠,加兵燕境,将中山人彻底赶回中易水之南。 自始至终,相国田婴一言未发。 见大家未能议出个所以然来,宣王旨令改日另议。 众臣退去,宣王留下田婴,问道:“中山之事,相国未置一言,可有定见了?” “臣听我王!”田婴拱手。 “寡人是要听你!”宣王盯住他。 “臣听我王!”田婴又是一拱手。 宣王怔了:“你听寡人什么?” “燕国已经是我王的了,敢问我王,最想要的是什么?是燕财、燕地还是燕人?” “若是寡人三样都要呢?”宣王略一沉思,应道。 “燕室财宝已经在向临淄搬运了,至于燕地,”田婴指向依旧摆在案上的燕国地图,“西至居庸关,东至辽东郡,南起中易水,北达造阳,若再加上新近归附的两大胡人部族,方圆不下数千里,我们之前斤斤计较的河间之地仅是燕地的小小一隅,即使我们与中山人目前所占据的所有燕地,也不过是燕地的三分之一。再一个就是燕人。燕地虽大,人却不多,就臣所知,燕人不过两百万,过半居住在蓟都周边,周边山地及燕山以北、辽东郡多达数倍的土地,人口不及一半。” 听田婴一口气讲出如此之多的翔实数据,宣王心底一下子明朗起来,捋须半晌,看向田婴,给出一笑:“呵呵呵,看来,如何处置燕国之事,相国已是心中有数了。说说看,寡人好开开眼界!” “既然我王三样都要,臣之意,”田婴回个笑,给出心中之数,“我当务之急,是搬空燕室财宝,完成第一要;毁掉燕室宗祠,辖制各地郡县,改郡府为都,以制燕民,完成第三要;至于中间一要,燕之地,我王当徐徐图之,尤其是中山。此番伐燕,惟有中山响应我王。中山之所以响应,是因为赵国。赵国夺占涞源,直接威胁到中山腹地了。燕国内乱,如果赵军出涞源东下,攻取紫荆关,夺占武阳并北易水,中山就处在赵国的全面包围之中,中山王睡不安稳哪。幸好赵国志在北胡,中山王得以先一步下手,占了紫荆关,又从我手强取武阳。虽然得到紫荆关,中山仍有一忧,就是居庸关,因为赵人若得北胡,就可经由居庸塞,沿太行山的东麓南下,照样由北侧威胁中山。司马蜩正是考虑到此,方才冒险攻占此塞,居守太行山东麓之地。这样,赵人由南至北,中山皆有守备,中山王可以高枕无忧了!” “嗯,”宣王捋须,眯起眼,“照相国之意,中山之事暂放一放喽!” “放一放可有两大好处!” “哦?” “其一,中山襄助我王伐燕,得此奖励,也是该的;其二,赵得北胡,有中山人守塞扼要,我王可无赵忧。” “虽然,”宣王应道,“中山从我手强夺武阳,这又不告而取居庸塞,若不惩处,放任下去,中山坐大,再有觊觎,我当如何是好?” “呵呵呵,”田婴捋须一笑,“我王放心,有赵王在侧,中山人是不会坐大的!” “嗯,”宣王竖起拇指,当即决断,“中山之事,就依相国!” “臣还以为,”田婴的目光从燕地缓缓移向楚国,“北方之患既已铲除,我王该当向南看了。郢都那头笨熊实在过分,早晚想到那个叫宋遗的廷辱我王,臣之肝火就会上涌!” “唉,还是再等等吧。”宣王轻叹一声,缓缓应道,“丹阳之战,秦国虽胜,却也折损不少,又丢了漫川关。还有,听说楚人杀到太白顶上,把秦国的巫坛掀了,实力不可小觑啊!” “我王圣明!”田婴顺口应道,“此番战败,楚王必不甘心,秦楚想必还有一战。待秦、楚决出雌雄,我王再行出手,必稳操胜券!” “呵呵呵,看天意吧。” 当匡章、孟轲打着仁义的大旗引领齐卒入燕以结束燕国内乱、匡扶天下“正义”时,燕人夹道欢迎;当齐人接管燕人各地城邑、替燕人维护社会治安时,燕人半信半疑;当齐人与中山人在燕国的土地上争夺划界、吃相难看时,燕人的脸上现出愠怒;当齐人将散落在燕国各地的珍宝一车又一车地运往临淄时,燕人的怒气开始上涌;当齐人公然抢夺燕人私财、强纳燕女为妇时,燕人的怒气达到极至;当齐人焚烧燕室先庙、拆毁燕国社稷时,燕人的怒气迸发了。燕人操起兵器,开始袭击齐人,先是零星袭击,继而是团队袭击,再后是整个城邑起事。齐人亦开杀戒,对反叛者屠家、屠族甚至屠城。燕人整个被激怒了,起事的城邑越来越多。随着齐人防御的收缩,越来越多的城邑被燕人占据。逃亡贵族纷纷露头,四处组织民众对齐人开战。 公子重向齐王申请救援,齐王增派齐卒三万入燕。然而,此时的燕人犹如滚水锅里的一只只葫芦,按此彼起,按彼此起,齐人莫说是增兵三万,纵使增兵一十三万也奈何不得了。齐人开始一步一步地放弃乡村与周边城邑,龟缩进蓟都及少数几个中心城邑。 一直在关注燕地情势的公子职坐不住了。 但让子职不爽的是,他与母后依旧住在赵王的后宫,完全失去人身自由。赵宫宦者令为他们母子配有多名宫人,且以安全为由严禁他们外出。子职明白,他已成为赵王盒中的一枚棋子,何时将他摆到局中,甚至连将他摆到哪个位置,全得看赵王的心情。 “母后,”子职支走宫人,压低声音对易王后道,“我想出去转转,这宫里太闷气了!” “我也想出去!”易王后两手一摊,撇个嘴。 “母后,”子职几乎是求了,“您心思密,这就动动嘛!” “说说,你想去哪儿解闷?” “就去宫外转转,我……久没见到那个……菲菲了,有点儿想她呢。” “菲菲?”易王后眼珠子连转几转,扑哧笑了,“看来,你想出去转转,真还得她帮忙呢!” “快点儿让她帮呀!” “你只是去看菲菲?”易王后盯住他。 “我……” “不会是想到更远的地方,譬如说,燕地?” 见被母后一语道破,子职跪下,泪水流出:“母后,听说齐人把……把太庙拆了,还有宗祠、社稷……职儿……职儿……母后啊,身为燕人,职儿……”泣不成声。 “职儿,”易王后揽起他的头,轻轻抚摸他的脸,“是的,燕国属于你,可好事是急不得的,要让他们磨一磨。唉,”轻叹一声,“母后原来还挺仇恨子之的,现在想通了,是他废了子哙,又杀了所有公子,把自己也玩完了。眼下的燕国,你只有一个对手,就是子攸,他还活着。不过,他马上也就活不成了。” “为什么?”子职惊道。 “因为,有他在,你就多个麻烦。” 子职长吸一口气,良久:“他在哪儿?” “在东胡,替人牧羊。” 子职震惊:“这样的事,母后哪能晓得呢?” “因为母后有个好帮手,她什么都晓得。” “那个黑脸阿姨?” “是的,”易王后点头,“她是你舅爷留下来的,是秦国雕台的人,有她每天进出宫门,母后自然什么都晓得了。” “要……杀掉他吗?” “是的。如果不出所料,就这辰光,他应该死了。” 一阵长长的沉默。 “母后,”子职抬头,看向易王后,“既然他已不在人世,我为什么还不能回去?” “你回去,谁肯认你?你如何证明你是公子职?” “有母后在呀?”子职急了,“他们连母后也不认了吗?” “谁来证明母后就是母后呢?母后深居后宫,燕人不识,能认母后的燕臣大多让子之杀了。你也晓得,我们母子出逃时,连身上的衣服也被他们搜了个遍,什么也未能带走。就你我这样一无所有地回到燕地,职儿,你想想,成吗?”易王后苦笑。 子职明白了。 “母后,”子职眉头凝起,“您方才说菲菲或能帮我,她一个小小墨者,怎么帮?” “不是菲菲帮,是另外三个人。” “谁?” “一个是赵王,一个是苏秦苏大人,还有一人,就是菲菲的义母,你是见过她的。” “是的,是的,我见过她,人可好了。” “她根本就不是菲菲的义母!” “这……”子职怔了,“不是义母,又是谁?” “是她的生母!”易王后语气笃定,“还有苏大人,也不是她的义父,而是她的生父!” 子职目瞪口呆。 “还有一个是你不会想到的。” 子职抬头看她。 “菲菲的生母,她又是谁?” “是谁?”子职本能地重复一声。 “是你的祖太后,就是那个一直住在武阳别宫,说是陪你先祖公的女人,她是大周公主!” “啊?”子职几乎是从地上弹起。 “儿呀,”易王后油然慨叹,“宫院深深,不知锁下多少事啊。想当年,纪九儿一口咬定你的祖太后与苏相国关系暧昧,母后一直不信,这辰光算是信了。怪道她推三阻四不肯见我,敢情是怕我认出她呢!” “母后,”子职冷静下来,沉思一时,看向易王后,“即便如此,怎么又扯到菲菲身上?菲菲她……怎么帮到我?” “你喜欢她吗?菲菲!” “喜欢。” “她喜欢你吗?” “应该喜欢吧。这些日子见不上,我一直念着她,不知她念我没有?” “喜欢她,就向她求爱,让她成为你的王妃!” “我……”子职迟疑。 “要想在燕国立足根,你必须这样做!”易王后一字一顿,“你娶了菲菲,就把苏秦、祖太后的心拴住了。有苏秦主外,列国不敢再欺燕国。有你祖太后主内,燕人咸服。” “赵王呢?这事儿与他何干?” “有赵王在,你的身份就铁定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认定你是子职。只是他眼下的心思在北地胡人,顾不上你。听说苏秦也去了,看来这个冬天够赵人忙的!” “母后是说,赵王会送我回燕国?”子职不可置信。 “他不送你去燕国,将你留在宫里做什么?于他,你是可居的奇货呢!只是——”易王后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赵王不会白忙活的。” “他要做什么?” “要你听话!” “哼!”子职鼻孔里轻哼一声,“他休想!” “类似的话你只能在母后这儿讲,若是说错地方,怕就出不去这个宫了!”易王后瞥他一眼。 子职深吸一口气,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至于菲菲的事,”易王后接道,“有你欢喜她,这就够了。过些时日,待赵王战胜回来,如果他提出送你赴燕国,你就向他讨要菲菲,说她是你的救命恩人,有她在身边,你才觉得踏实。赵王若要起用你这枚棋子,就会讨好你。由他去对祖太后与苏秦讲,是顺理成章的。待燕国安定,菲菲也长大了,你就向她求婚,使她成为燕国王后!” “这不是违背伦常了吗?菲菲是祖太后……”子职顿住话头。 “怎么会呢?”易王后淡淡一笑,“在名义上,她是墨者收养的孤儿,是个小墨者,祖后不过是爱怜她,收她为义女,到那辰光,让祖后改个称呼也就是了!” “职儿谨听母后!”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