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你无法扑灭一种火, 有一种能够发火之物, 能够自燃,无需人点, 当漫长的黑夜刚过。 ——艾米丽·狄金森 01 一九九七年六月,胡珈瑛独自在省人民医院的妇产科做了检查。 “没什么大问题,平时注意不要那么紧张,坚持锻炼一段时间就会好些。”女医生低着头,手里的笔不停挪动,在病历本上留下大串龙飞凤舞的字,“实在痛得不行,再到学校医院开点止痛药。不过止痛药不能经常吃,知道吧?” 胡珈瑛点头,又沉默一会儿:“跟我以前的旧伤没关系吧?” “这个目前来看没有关系,但是一定要注意个人卫生。”在左下角签好自己的名字,对方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睛,“还有,不能有过激的性行为,而且性行为也不能太频繁。你这个情况,稍有不注意就可能出现宫颈糜烂的问题,到时不仅影响生活,还可能影响你的正常生育。” 漆黑的眸子里不见神色变化,她再次点头,目光转向那本病历:“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循着她的视线瞧了眼病历,医生出于习惯,又推了推眼镜,而后重新去看她。 “很多幼年时期发生性行为的姑娘会有慢性盆腔炎这类的炎症,那样一般就很难怀孕。你算是……”到了嘴边的话一顿,她望着她的眼仁迟疑半秒,接着便低下头拾起笔,只说,“目前检查出来没有这种病,所以不用担心。” 胡珈瑛微微垂下眼睛。 “近期有性行为吗?”医生转而问她。 “一直没有。”她说。 “排便有没有影响?” “会有点痛,但是比以前好多了。” “不流血?” “不流血。” “不要有太大压力。”在最下方补上几行字,医生合上病历,慢慢推到她跟前,“要是心理有障碍,可以去看看心理医生。你现在还年轻,不要因为以前的事影响将来。” 捏住病历的一角,胡珈瑛将它拿到手里:“谢谢医生。” 从诊室出来以后,她背着包,坐到了妇产科外的候诊椅上。 头顶那盏灯的灯罩蒙了一层灰,光线比别的灯要弱些,灰蒙蒙地投在她手心。 妇产科人来人往,各异的身形晃过她眼前,带着各异的表情,走向各自不同的方向。 她沉默地看着不远处的垃圾桶,在压抑的嘈杂声中,记起医生欲言又止的神色。 胡珈瑛知道她当时想说什么。 “你算是幸运的了。”可她没有说出口。 胡凤娟曾经告诉过胡珈瑛,人的内心深处总归是慈悲的。这或许就是善良不需要理由的原因。 坐在她身旁的孕妇站起了身。一个年轻男人从护士台朝她跑过来,搀着她走进妇产科的诊室。胡珈瑛转过头,看到了与她相隔一张候诊椅的中年女人。她垂着头,并拢两条细瘦的腿,交叠的双手放在膝前,紧紧相扣。盘得紧紧的头发扯着她的头皮,但她的眉毛依然垂得很低,画得弯弯的眉尾延伸到眼角,几乎与细纹相接。 胡珈瑛凝视着她,也凝视着灯光在她油光发亮的头顶映出的一圈白色。 脑海中浮现出一首短诗,是胡珈瑛几天前看到,一笔一画摘抄下来的。顾城的《小巷》。 小巷 又弯又长 没有门 没有窗 我拿把旧钥匙 敲着厚厚的墙 护士台的护士叫起了号。 中年女人站起来,拿上自己的手包,挺直腰杆,一步步朝诊室走去。那里挤满了试图插队咨询的病患和家属,伸长脖子,满脸急切。她只身一人,背影单薄,从容不迫。 胡珈瑛看了一会儿,也站起身,收回目光,离开了医院。 期末将近,宿舍的姑娘大多埋头于图书馆,寝室里只剩下三个人复习。 法政学院的考试结束得早,胡珈瑛考完婚姻法回来便开始收拾教材和笔记。 秦妍从她的书桌书柜后头探出脑袋,眨巴眨巴眼瞧她:“珈瑛,你有没有婚姻法的法条?” “有。”手里收拣钢笔的动作停了下,胡珈瑛在肘边摞好的资料里抽出法条递过去,“你要这个干什么?” 寝室的书桌两两相对,她俩的书柜靠在一起,伸出手就能摸到对方的台灯。 弯着眼笑笑,秦妍接下法条,把脑袋缩了回去,只有声音在书柜后边闷响:“暑假要做个关于现代女性婚恋观念的调查报告,我想研究一下婚姻法,看看女性的婚恋观念和法律有没有关系。”顿了顿,又稍稍提高嗓门,“哎,你们希望未来的老公是什么样的人?” “狄仁杰那样的。”历史学系的许可馨正咬着笔头翻看教材,头也不抬地回答,“多厉害呀,敌我双方都赞同他。这就是人格魅力。” 秦妍回头瞧了眼她烫得漂亮的卷发,扬起眉毛佯装惊讶:“我还以为你比较喜欢潘安那样的。” 撇嘴抬头瞪她一眼,对方假装生气:“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嘛!” 被她们俏皮的模样逗笑,胡珈瑛摇摇头,将手里的钢笔插到笔筒里,又伸手去捡掉在脚边的草稿本。秦妍转过脑袋再问:“珈瑛你呢?” “我没想过。”食指够到草稿本的边缘,胡珈瑛捡起它,站直了身子。 “那现在想想嘛,反正总有一天要想的。”许可馨插嘴。 把草稿本和废稿纸堆放在一起,胡珈瑛想了想,脑子里不自觉闪过赵亦晨的身影。 她记得在校医院那天,他就坐在她身边,抬手想要拉一拉警帽的帽檐,却扑了个空。一瞬间的怔愣,有些可爱。 也是奇怪。她想。他又高又壮的,一副内敛沉稳的样子,竟然会有点可爱。 略微垂了眼睫毛,她随口一答:“正直、勇敢……有担当吧。” 秦妍听了笑她:“就这么点要求啊?没有长相身材方面的标准?” 无意间一句话,忽然点醒了胡珈瑛。意识到自己在想的是谁,她耳根一热,张张嘴,顿了几秒才平静下来。“可能壮一点会更好,但只要有前面那三点,瘦也没关系。”她不紧不慢地挪开台灯,踮起脚将厚重的教材放上书柜,“我会负责把他养壮的。” 她和赵亦晨第三次见面,是在篮球场上。 那天全市大学生篮球联赛开始决赛,学校组织学生观赛助威,胡珈瑛便跟着同班的姑娘一起坐上了观众席。她们到得早,球场上只有警校的球员在进行赛前练习。她无意抬眼,忽然就看到了他。 穿着松松垮垮的球服,一边运球一边控场。他始终维持着微压上身的姿势,浑身每一寸肌肉都没有松懈,却又一如他脸上沉稳而平静的表情,自始至终有条不紊,时不时抬起胳膊或是抛给队友一个眼神,冷静地指挥攻防。 不到开场,赵亦晨已经大汗淋漓。只那双深邃的眼睛,眼神依然清醒如初。 胡珈瑛的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他,但他并没有发现。他专注于练习赛,从头到尾都没有分出半点注意力到观众席上,不笑,甚至时常会因队员配合不佳而皱起眉头。 她想,他果然是不爱笑的。 第(1/3)页